随笔四章(节选)
文/王晓莉
米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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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里吃东西很慢。蔬菜、水果,放不了几天就要开始变质。于是什么食物也不敢多买。
只有土豆、红薯,这些坚硬的块茎植物,可以多买一点囤着。
只有米,还是买习惯了二十公斤一袋的那种“恒湖晚米”。也有过五斤五斤一买的。但买不了一两次,就觉得不像那么回事。我们仿佛从物质匮乏年代走来的人,米总是觉得要多囤一点,才像户过日子的人家。
于是,一袋米就要吃好久。于是,我家就常常多了一样昆虫的身影:米虫。
有时打开米袋子,常常要发出本能的一声惊叫。不知何时,米里就多了白白胖胖的小虫,它们在幽暗的米堆里快活地蠕动身子,打着滚。米烂陈仓——米虫们应该最欢喜这样的场面。
我知道很多赶走别的昆虫的方法。比如蚂蚁,可以撒一长溜白糖到门外去,待蚂蚁们倾巢而出,就赶紧扫开——这方法过于残忍,因此我只停留于当理论派,从未实践过。
还有赶走蟑螂——用全麦饼干屑和药蜀葵撒成一条线,可以把蟑螂引到屋外。但这方法我也从没试验过,因为这是我从一本外国小说里看来的。而且我也不知药蜀葵能上哪里去买。
但是我想不出赶走米里的虫的方法。
也许只有全部扔掉米,才能赶走米虫?
——但那是不可能的。我是一个惜物的人。我连一张空白的纸也要留着。食物,特别是大米这样的,我更不舍得白白扔掉。
我妈她老人家知道我竟然这样地容忍着米里的虫,感到不可思议。她知道我从小就怕蠕动的小东西。比如蜘蛛、蟑螂、八脚喜喜。她就叫我把米端到强太阳下去晒,说这样虫子就会自己跑出去。
但是我一实验,发现米都晒得发了烫,虫子一只也没有跑出来。米堆的上面倒是空空的了,米虫子们实际上是躲到了米的更深处。
那感觉很像是:米虫从米的心子里长出来。本来还有点跃跃欲试的样子。现在叫我一压制,它又躲回到米的心里去了。
——多么像我们心里那些不可告人的情绪!
模糊的思念,细微的怨恨,或无法名之的感伤……它们从我们的心里长出来,比之另外一些明亮的情感,如忠诚、正义、谦和以及孝悌,要隐秘一万倍。如果一旦公之于众,那么,呼啦啦地,这些东西我们就要全盘否认全盘翻供掉——为了显得我们是一个没有被任何东西腐蚀或损伤的人,我们是一个坦荡荡的人,我们是一个活在烈日下的人!
其实呢,它们只不过隐藏得更深了。月黑风高之夜,我们必定会背对亲人,独自翻找出它们——就像我听到过的一个最怪癖的收藏家,建一所无人知道的小屋,他于其中摩挲他的珍宝——他以如此罕有而又出之自然的方式,忠于他的收藏。抑或那更是忠于他的内心?
是啊,于那暗色的夜中,回味、缅怀往事之中那不可考不可究、最蠕动不安又最无以名之的部分,谁没有这样的时刻?!
甚至都分不清楚,是我们的心灵滋养了它们,还是它们在滋养着我们的心!
有时我甚至感到,我喜欢这些情绪,我在其中感到了生之细微以及丰富,感到陷于更深的生之缄默时的欣喜。偶或向人提起一两句,然后我总是立即打住,——你如何说得清楚那仿佛羼杂了一万样情绪的情绪,就像你如何捉得完一万粒米里的米虫呢?
——于是,我不再晒米虫了。于是,在我家,米虫和我相安无事。我收留、豢养这些米虫,就像滋养我那些不可告人的隐秘情绪。
选自:《散文》.11
朗读:马特
文中部分图片源自网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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