熏风似舞诸女郎
——《蜀葵咏》●《紫蜀葵》,纸本矿物色,27cm×11cm,年作
蜀葵、茑萝、彼岸花人生三昧夏天再热,其实总共也就那么几天,不管你心里着不着急,清凉的秋风总会如期而至。在夏、秋相连的季节里,却总少不了蜀葵们特别的身影。
虽然盛花期已过,但它们中的多数依旧直立、高大着,而且花朵和叶子都很恣意盎然的样子,白色、粉色、红色甚至紫色的花朵,或简洁的单瓣、或繁复的重瓣,花瓣上有醒目的线筋,微微透着光,花心里大颗的花药常引来无数蜂蝶追逐。无风的时候,蜀葵们灿烂地立在秋日骄阳里,此时,夏天开过的部分,已经长出可爱的圆圆扁扁的种座儿,如同碧玉盘中的绿色璎珞,而盛开的部分大都集中到了枝条顶端,当有一些微风吹来的时候,它们就开始整株摇晃身体,掌叶婆娑着,似要拔地飞升。
●《红蜀葵》,纸本矿物色,27cm×11cm,年作
蜀葵,据说是川地多见乃名之,可老家人却并不这样唤它,而是名其曰:“咣咣燕”或者“燕子花”,小的时候也曾问过大人“燕子花”和燕子到底有何关联,结果当然是没有结果。后来长大以后明白,没有那么多为什么和所以然,那样叫它就是那样叫它,跟着亲切地叫就好了,不用问为什么。就像大丽花,家乡人给它一个真正是很乡土的名字:地瓜花!不过大丽花的块根确实很像地瓜,这个名字虽说没有凸显花朵的大方美丽,却也委实不算辱没了它。
细想起来,不知何故,父母家中花园里从未种过蜀葵,可能是多年生、高大且又善于自行“攻城略地”的它们,在父母眼中是有些不可控的,不像别的花花草草来得温顺小巧。即便是这样,蜀葵们也好像从未离开我的视线:小时候是在邻居门前、上学路边、校园花坛里。现在是在小区空地里、单位绿化带里和上下班的马路边。随意去一个什么地方,它都不会“爽约”,甚至就在前几天,它的身影还出现在今日美术馆——我母校中央工艺美院的老院长常沙娜先生《花开敦煌》的个展上。那是先生年的一件粉蜡笔画《蜀葵》,虽是近30年前画的,但未见沧桑,却有一种恬然恒定的高雅、静穆气质,颇似已过耄耋之年的常先生。
●《白蜀葵》,纸本矿物色,27cm×11cm,年作
不知是不是巧合,在蜀葵的身边,一般总能看到紫茉莉的身影,它的别名叫“地雷花”。花朵呈现白的、紫的、黄的以及双色拼叠小喇叭样貌的紫茉莉,因为种子像极了一枚小小的地雷,因而得名。它的种子里全是白色细细的淀粉,所以又被叫做粉花。人们习惯把蜀葵与紫茉莉种在相邻的区域,它们从形体面貌上确实也甚为相得,很有些“寒山”与“拾得”的意思。
心里盘算过要画一个蜀葵图样的扇面,赠与某位有缘佳人,自是一桩美事,但这佳人一定不要有晴雯那爱撕扇的嗜好。就要上海博物馆藏宋人工笔小品《蜀葵图》那样的风格,但是要选折扇绘之,而不是团扇,而且须是送给那有风度韵致的红颜。有《蜀葵咏》曰“绿衣宛地红倡倡,熏风似舞诸女郎”,设想一下,这扇儿要是改画后面要说到的茑萝或者彼岸花,都不是很恰当,唯有这蜀葵么,最堪入画:既有姿容,又兼笑魇。《红楼梦》中虽然没有直接提到大观园中栽有蜀葵花,却是多次在描述器物的图案样式中提及,第十七回亭榭的隔架上刻有葵花图案,第四十回刘姥姥造访大观园,贾母为其所设家宴上所用茶几是葵花式。这正迎合了一种说法:传统古典样式里所指葵花,并不是指向日葵,而是蜀葵,甚至东方不败之《葵花宝典》中的“葵花”二字,也是指蜀葵,而非向日葵。
●《黄秋葵》,纸本矿物色,27cm×11cm,年作
秋葵,与蜀葵状貌相似,却不是真正意义上的蜀葵,但是因为都是锦葵科的缘故,它黄色的花朵与单瓣的蜀葵很是相像,但果荚却是完全不同,和蜀葵种座儿是大拇指指纹般大小的扁圆形不同,秋葵的果荚是长长的尾端尖细、如羊角形状,有些像美人椒。它不独看着有趣,食之更是一种享受,秋葵的种子嫩荚爽脆嫩滑,绝对是人类驯服培育的超级特菜。爱吃秋葵,到哪家饭馆都会先问有没有秋葵。在前一段时间风靡的当代日本花道第一人川濑敏郎的《一日一花》一书中,秋葵出现在书中第42页,与配花红色蔷薇一起作为2月5日的莳花,而主花恰是一枝已成熟风干、经冬未凋的秋葵果荚,花语是“令人浮想联翩到中世纪之美”。
与蜀葵不同,父母很喜欢在庭院内种植茑萝。茑萝的“茑”字不是谁都能一下子读出的,家乡人习惯叫它“五星花”,它有红、白、粉三色,数红色的最像绿军帽和绿军装上别的红五星。那时侯家住平房,父亲每年都会为茑萝在房顶与地面间,拉好供它自由攀缘的线绳,那些起初细细小小很不起眼的茑萝幼苗,仿佛通人性一般,主动向着拉起线索的方向攀援生长,纤纤细细的茎和叶片柔柔随风摆舞。
●《茑萝花》,纸本矿物色,27cm×11cm,年
茑萝的种子很不起眼,也就是两粒黑芝麻那么大,作为一年生的草本植物,在十几个月的时间里面,居然能长成攀援高度达4米、茎叶胸径达半米的浑然“绿巨人”。与蜀葵不同,离开家乡,只见过它一次,之所以称其为茑萝,单用一个“茑”字,定是因为它的轻柔如翠羽般飘逸扶苏的叶子。网上偶然看到一篇《茑萝》的帖子,细读下来,竟是活脱脱写出了茑萝的神韵:茑萝的叶蔓相比其花更加雅致,极具古典诗词的质地,叶是纤细修长呈羽状很讲究疏密有序,而蔓是孜孜不倦攀爬并弯弯绕绕兜转迂回,如同平仄与意象,细细索索重重叠叠,虽无大气风韵,然实是说尽了平生意。而五角星的花充其量就是韵脚,一朵朵浮出绿水的红,带着小矫情小自在,朝开夕谢,一茬又一茬,教人根本都来不及为它们心生忧伤。
茑萝,原产墨西哥,又名密萝松,俗称五角星花、狮子草。茑萝之名何来?《诗经》云:“茑为女萝,施于松柏”,意喻兄弟亲戚相互依附。茑即桑寄生,女萝即菟丝子,二者都是寄生于松柏的植物。茑萝之形态颇似茑与女萝,故合二名以名之,这是比较主流的一种说法。
相比蜀葵和茑萝,彼岸花显得那么不寻常,仿佛从来就不是人间之花。
●《红色彼岸花》,纸本矿物色,27cm×24cm,年作
彼岸花的学名叫石蒜,这名字一点都不风雅,彼岸花一般是指白色和红色的石蒜,另有一种黄色的叫忽地笑。单位院子里,不知道是何人、何时在麦冬的领地里面种了几棵黄色石蒜,去年初秋的时节,突然在有一天的温暖阳光里,意外瞥见他们傲然的身影,同事惊呼:彼岸花!后来有人订正,黄色的石蒜不是彼岸花,红色和白色的才是,其实说实在的,初看上去,他们只是颜色不同而已,属性完全无二致,不过仔细比对过红、白、黄三种不同颜色的石蒜花,确实,相较被称作“曼珠沙华”的红色彼岸,和名字同样仙气十足的白色彼岸“曼陀罗华”,黄色的“忽地笑”确实是少了几许冷艳和摄魄的气质,它多的是一抹温暖和阳光的特性,很符合“忽地笑”这一名称的意象,但是,不管红也罢、白也罢、黄也罢,“开一千年、落一千年”虽然只是个传说,但是在自然条件下,它们确实是花、叶永不相见的,在它们曼妙的花冠萎凋之后,叶子才会姗姗出现在人的视野中。
彼岸花的根也是球状鳞茎,很像郁金香、剑兰什么的,网上售卖的彼岸花球茎其实很便宜,几块钱一个,但奇怪的是寻常人家依然是绝少有人种之养之,细想多半还是它过于怪异的习性阻碍了民众对它的亲近,这和蜀葵、茑萝形成鲜明对比。有趣的是,九州出版社年版的《阆苑仙葩,美玉无瑕——红楼梦植物图鉴》,封面上印的便是表现红色彼岸花的画作,但是这个彼岸花有个细节,不知是不是原作者为成就一种团圆有意为之:彼岸花的花与叶同时现身!
很多时候,因为团圆不是那么轻而易举,所以对于花草的惦念与描摹,实是源于乡愁,源于一些心头不可名状的氤氲的情愫。似是只有那些洁净或艳丽的花瓣、细碎或大片的枝叶、轻柔或坚毅的枝条,才能将那别样离愁不疾不徐间,从眉头、心间轻轻卸下,化作一只五彩的鸟儿,飞往彼岸,回到原乡。
岩峰,70后文青,渤海边长大,北京城生活。人在体制内,心系苍茫旷野,朋友谓之:亦正亦邪。深爱中国方块字,因此打小拒绝好好学英语。喜欢写作,喜欢笔端在纸上走过的沙沙声,也喜欢敲击键盘的噼里啪啦。善绘事,尤擅为植物造像,但不按规矩出牌,坚持只按自己想的画、只画自己想画的。迷骨子老戏、迷古琴雅乐,迷书房文玩,也迷本色美食。崇尚传统纸媒阅读、实体书店购书,最喜欢《三月风》里的那句:我没有家/是可怜的孩子么/我没有家/却爱着那炊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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