柔软的时光
文/张岚
时光的飞鸟掠过水面,唤醒一个个美丽芬芳的梦。在这美丽初夏的早上,一行行沾着露水的诗句,带着清晨的气息,排成了队,如悄然归来的燕子。新煮的乌龙茶泛着淡淡的绿,有一种人间烟火的味道;昨晚插在花瓶里的百合已沛然绽放,清洌的芳香萦绕周围。古朴的筝声散发着浓烈的清幽,有青莲的气息,有古典的韵致,我的心突然生出了无限欢喜,恰如想起生活过往里一段段柔软的时光,那些青苔一样的幽幽记忆,百转千回。
(一)
夏天说来就来了。
周末的早上,女儿还在小睡,我早早起床在电脑前写作。不一会儿,女儿走来两只手从背后拢上来,拽着我的两腮一边轻轻用力一边唱道:“你是我的妹妹,你是我的花,你是我的爱爱,你是我的好妈妈……”见我不理,便双手上移捂住我的眼睛说:“课间休息十分钟,现在红包大派送。”说着从身后变戏法似的拿出一个红包——“妈妈,六一儿童节快乐!”我哈哈笑了起来:“不是刚过完母亲节吗?咋又过节了——儿童节今年就免了吧,都有闺女女婿了,让女婿知道了多不好!”我心虚地与女儿商量着。“当然要过了,有了闺女女婿更要过。一会儿还要给您上街买花褂褂——哇,妈妈,您头上这么多白发啊!”女儿大惊小怪了起来。“头一次见白头发?可惜了那双水汪汪的大眼睛了,还双眼皮。看来眼睛是用来喘气了。”我笑着调侃。“别写了,咱啥也不干了,上阳台给您拔白头发去——这么美的一个妈,白头发如同离离原上草多煞风景。”“白发是岁月之美,乱动不得……”无论我怎么抗议,在女儿的绑架下,我只好坐在阳台上,坐在了五月最后一天的晨光里。
虽然是早上七点多钟,太阳早已升起来了,仍然感觉到阳光的力量和温度。楼下的沂蒙路来来往往的车辆红灯停绿灯行,井然有序,路两侧开满了红红白白的蜀葵,这高高大大串串开放的花儿就在这初夏的早上豪迈地怒放着。
“一根,两根……”女儿一边拔着白头发一边报着数。手轻轻地抚摸着我的头发,里面满是爱意,低头时长发拂到我的脸上有一股清清的香气,是青春的香,是女儿特有的体香。“岁月催人老啊。别给拔秃了——几乎全白,可别赶尽杀绝啊。”我一边笑着一边警告着。“妈妈,您真是辛苦,都是岁月把您累的。”女儿的语气中多了份伤感。
“别煽情了,看看那一丛丛的蜀葵吧,多美。”为了转移女儿的情绪,我指着不远处路两侧一丛丛美丽的蜀葵对女儿说。顺着我的手指看去,一丛丛深红浅红的花在绿树丛中别有一番美丽。“今天不上班,老妈给你讲蜀葵的故事吧?”“好啊好啊,好久不听妈妈讲故事了。”女儿雀跃着。
“蜀葵也叫棋盘花、一丈红、斗篷花、秫秸花,这种草本花卉,植株可达3米,故有一丈红之名。”看着女儿明净的眼睛,我一下找到了做老师的感觉:“茎干直立挺拔,花朵两侧互生,深红、粉红、浅白、淡黄,花色很多且花朵大,像侧放的斗篷,宜于成列或成丛种植在建筑物旁、假山旁或点缀花坛、草坪;矮生品种可作盆花栽培,陈列于门前,不宜久置室内。也可剪取作切花,供瓶插或作花篮、花束等用。蜀葵的花语是‘梦’。如果想送花给自己的爱人或女朋友赞美她温和的个性、贤妻良母,那么,可以考虑一下送代表着温和花语的红蜀葵。”“哇,好新鲜,第一次听说。妈妈您可真有学问。”虽然知道女儿的赞叹中有不少水分,但仍让我更添了份兴致:“来,老妈给你上一堂课——咱来点传说可好?”女儿温柔地按着我的背说,好啊好啊。
“‘北方有佳人,绝世而独立,一顾倾人城,再顾倾人国,宁不知倾城与倾国,佳人难再得。’知道这首著名的诗吧?”我故意卖起了关子。“不但知道,还会唱呢。”女儿连忙说。“知道不?这佳人是汉武帝的宠妃李夫人,这诗是她的兄长李延年为她写的。可以看出李夫人是多么的脱俗脱凡、美丽不可方物。可惜天妒红颜,李夫人因病早逝。汉武帝痛不欲生,夜夜相思催人老,碧海青天夜夜心。每到七月,蜀山丽水分外娇娆,蜀葵娇嫩的花苞美丽绽放,那种美如李夫人般无可比拟,而李夫人短暂而又绚丽的生命,宛如蜀葵般令人惆怅。为了怀念这位美丽的女人,当地就以李夫人为七月蜀葵的花神了。”“所以,健康就是幸福。无论是美丽佳人还是平凡如我们,都要把健康放在第一位。”还没等我说完,女儿又给我上起了课。
“眼前无奈蜀葵何,浅紫深红数百窠。能共牡丹争几许,得人嫌处只缘多。”我轻轻地吟诵着陈标的《蜀葵》。“秋花最是黄葵好,天然嫩态迎春早。染得道家衣,淡妆梳洗时。晚来清露滴,金杯侧。插向绿云鬓,便随王母先。”女儿也朗声来了一段晏殊的《菩萨蛮》。“这个你也会?”我惊讶地问。“也不看是谁的闺女?若连这个也不会岂不被老妈比下去——老鼠的儿子会打洞,俺妈的闺女会背诗啊。”女儿狡猾的样子一下笑翻了我。
“妈妈,人家蜀葵花期可长了,又耐旱又能长,花秆儿直直指向天空,花朵儿紧紧贴在花秆上,密密匝匝开出一大片,奔放、自由。每到夏季就旁若无人的一溜烟疯长,花朵儿节节向上,噼噼啪啪的就把一大片花开了出去,让人不注意都不行。《花镜》称其‘花生奇态,开如绣锦夺目’。妈妈咱可得向蜀葵学习,把身体养得壮壮的,塔莎奶奶90岁高龄还身穿复古长裙,像公主一样美丽;PhyllisSues80岁时开始跳探戈,85岁才开始练瑜伽,被世界称作92岁的姑娘……您太有这个潜质了,皱纹是灵魂的梯子,白发是岁月给您的勋章!”女儿竟然诗兴大发起来。
阳光打在女儿的脸上,因为激动女儿的脸上有着玫瑰色的红晕,细细的汗珠挂在她光洁的额上,让我一下子对这个充满了诗意的夏日的早上无限爱怜起来,更加爱怜的还有眼前这个可爱的姑娘。
(二)
医院家属区一座砖混结构的五楼。虽然是五层楼,但在小区里却是最高的一栋。家属区楼房林立,后靠滨河,没有电梯,每天便楼上楼下地走着。房间很小,约五十平方米的样子,却有一个长长的阳台。
我是个喜玉爱玉的人,虽然那时工资很低却也收藏了几块玉佩、几枚手镯,每天爱不释手。听懂玉的朋友说,玉是要养的,常年不戴的玉会成为冷玉,每年都需要放在水盆里接受一些日月光华和天地灵气。于是,每年夏天我都会找一个洁净的青花盆,放上清水,再把玉悉数放在里面,三两个日夜后取出,再细细地擦上植物油,之后日夜不离地用手打磨,把体温通过细腻的表层传递到玉的内里,等玉泛起晶莹的光后用白色的绢布一一包好收藏。
一天晚饭时先生有应酬在外,与小女吃过饭后,我在卧室里写稿,女儿独自在客厅玩耍。女儿胆小,也很黏人,便不时跑过来要求“妈妈这样妈妈那样”,因为赶稿我只是心不在焉地应付着。不知过了多久,猛然发现那小人儿半天没有了动静,汗一下子便出了一身,一边喊着女儿的乳名,一边往客厅跑。客厅里开着电视,却没有女儿的影子,着急处一抬眼,与客厅相连的阳台上有哗啦哗啦的水声。急急地过去一看,那小人坐在阳台上,两只小手在青花的水盆里一刻不停地忙活着,满脸满身都是水。
“宝贝,你在做什么?”我跑过去拥住了那个水淋淋的人——因为楼高又没安防盗窗。这时,才顾得看一眼盆里的玉,也是安好地静在盆里,月光下静静地看着我。
“妈妈,妈妈,我在收集月光。您看,多美啊。”女儿的声音点燃了光,仿佛夜晚整个天地的心,都因女儿的这句话而微微战栗了起来。月亮雪白雪白,白花花的月光照在清水盆里,光又折射在女儿的身上,有一种诗意的美好。
女儿却浑然不觉,只管一边说着,一边用小手一次次小心地捧起水里的月光。“收集月光?”我一下子为女儿这诗意的想法和语言醉了。
“是啊是啊,妈妈,我要把月光收集起来,等停电的时候再拿出来,是不是很好啊?”女儿天真地问——不是诗人的女儿却诗意荡漾。一抬头好大好圆好亮的月亮差点撞到了脸上,像是电影里用特效做上去的,挂在高远的幕布上,阳台水泥面上是满满的崭新崭新的清光,不是雨湿,是月亮洒落在石板上的那种。月光流泻的夜晚里,女儿的小手一次次捧着盛满月光的水离开青花盆后,手里的月光全是碎碎的,随着水的滴落更是一点点地碎了。那一刻,被女儿温柔的小手反复抚摸过的月光,被女儿纯真的目光反复凝视过的月光,也变得异常地温暖。那一刻,我第一次发现,月光在这个晚上出奇地亮,出奇地美,月光里似乎有无数双温柔的手,正将女儿心疼地搂起。我看到全世界只剩下了两样东西,头顶上的一盘月亮和阳台上水盆中的女儿。似乎有看不到的金粉银粉,正从那一轮明晃晃的月光里絮絮洒落。
其实,生活中,女儿有过许多这样诗意的想法。
三五岁的时候,她每到生活在乡村的姥姥家,总是为门前的石头忙活着,有时还会生出万千想法来:有一块马鞍形的石头是女儿最爱的“千里汗血宝马”,很多时候女儿骑在上面与同龄的孩子征战,在梦幻中奔跑,配合着万千情节,上演着这样那样的故事。即使没有其他小朋友,女儿独自骑在上面也是一副陶醉的样子,这时,女儿便会喊了我:“妈妈,我到草原了,瞧,我是草原公主,马儿跑得有多欢啊。”“妈妈,我在花丛里,瞧,我的马儿身上都是香味。”“妈妈,上来咱们一起飞奔吧……”还有一块弯弯的像月亮的石头,女儿起名叫“月牙石”,每有下雨总会存上半石头的雨水,到了夏天乘凉的时候,总会有人坐在上面。于是,每天天不黑女儿便在周围玩,看到有人来便说“这块石头不能坐,这块石头不能坐”,然后拿出从家里带来的马扎给别人坐。特别是月亮出来的晚上,女儿更是坚持,即使有人站在石头前面女儿也会叫那人移开。女儿坚持着自己的观点:只要让石头持续地照着月光,慢慢地就会把缺失的那一块补上,这样,月牙石就会变成一块圆月石了。
(三)
每年女儿生日,我和先生都会放下手里的一切,为女儿庆生。
其实也不过是几个简单的项目而已:早上带女儿去盛能游乐园看看——上世纪九十年代初,盛能游乐园于女儿一直是百看不厌的地方。之后是为女儿选一件衣服,照几张全家福,再买一个小小的蛋糕,之后在小店里吃一顿晚饭。但即使是如此简单,在我们家,都算一件大事,先生在世时,每年如此。
先生去世前给女儿过的最后一个生日,当时也没感觉到有任何不同。
游玩的过程,女儿如同快乐的麻雀,一刻也不停地说着乐着,那些小小的愿望,叽叽喳喳地洒落了一地。瘦小的女儿坐在高大的先生肩上,一路洒下无数的快乐,有时还会惊起周围的鸟儿。走不了多一会儿,女儿便挣扎着从先生的背上下来,像一匹出厩的小马,仰着脸,这里跑跑那里看看,头顶上梳着三五条细细密密的小辫,小辫上的花头绳随着蹦跳一摇一摇的,先生则在后面紧张地跟着。女儿看到后面紧张而满头大汗的先生,在前面跑得更欢了,于是几个箭步后女儿又被先生捉回背上,大大的手掌抓牢了小手,任怎么乱动一时半会儿是不会放下来的。欢乐的阳光、奔跑的身影、铜铃般的笑声,那一刻我真切地理解了“沉浸在幸福中”这句话。
在选择衣服时,我们一家人这里看看那里看看,经过一家儿童服装店时,女儿定身咒般定在了一节柜台前。抬眼看去,是一条粉色的公主裙,简洁的腰身,衣领、袖子和下摆处缀满了白色的蕾丝,里边的小花如同星星般点缀其间,实在是很美。
上世纪九十年代末,元的衣裙的确是奢侈的。因为那时我与先生所在的单位仅发基本工资,每个月精打细算都捉襟见肘,女儿整个生日的预算也不过六七十元钱。而先生却豪迈地说:“买了。公主当然要穿公主的衣服了。何况,只有咱闺女穿上才好看。”由于带的钱不够,先生让我们等在原地,他骑车回家取了钱后又返回买下,女儿穿着这件公主裙留下了不少照片。先生去世后,8岁的女儿把这件裙子洗好,整整齐齐地放在盒子里。
时光一晃就是那么多年。
25岁的女儿即将嫁为人妻。近些日子来,女儿在整理着旧时的物品:上学时的作业、小学毕业时的一个沙漏、第一次演讲时作为奖品的笔记本……之后,女儿打开了这个小小的盒子。盒子黄了旧了,打开的盒子里的小裙子也泛着旧日的光泽——先生去世的17年里,先后搬过3次家,整理淘汰过很多衣物,但这个盒子和盒子里的裙子就在这里,安静而寂寞,甚至成为一种标志。无论是搬家还是到新的工作单位,女儿都小心翼翼地带在身边。现在,女儿又将带着它去到真正属于自己的家里:陪伴过女儿少年、青年的公主裙,多少次在无人的时候,女儿一定会拿在手里,甚至会贴在脸上,感受那份久远的气息和味道——穿过长长的时光,又穿过这倾城的美日,见证过女儿的寂寞泪水,也感受过女儿成长的喜悦欢欣。
女儿轻轻地拿在手里说:“这是爸爸留给我最后的礼物,这么多年我都不舍得晾晒,因为上面有爸爸手掌的温度。虽然爸爸走了,但爸爸的爱和温暖一直都在。”女儿的话让我的心里一片明亮。
无声而漫长的岁月里,再丰硕再肥厚的记忆,都会一点点变得寒瘦,然而爱却不会——女儿收藏的怎么会仅仅是一条旧日的裙子,分明收藏起了一段旧日的时光,一段温柔的记忆,一份珍藏着的父爱啊。
(四)
记得第一次去清华培训是在女儿10岁左右的时候。
女儿不在身边的日子心里好像完全被掏空了一般。
女儿的样子,总是在我眼前闪啊闪;女儿的味道,总是在我心里升腾着、萦绕着;女儿帮我收拾的物品,拿起哪一件都会一下感受到从那双小手上传递过来的爱和温暖。远离女儿的日子里,我的生活我的心里都出现了一个巨大的空洞,从走的那一瞬间开始,这个空洞就越来越大,大到令我窒息。尤其是后来的那两天,这种感觉更是一日胜似一年。每天便有打不完的电话——上课的间隙、去食堂的路上、临睡前的一小片时光。听着女儿软软甜甜的声音在耳边响起,总会有一丝丝恍惚。电话里说什么都是不重要的,重要的是听听女儿的声音,感受女儿的气息,只有在那甜甜声音响起的时候才会感到女儿触手可及。挂了电话后再一遍遍地回忆女儿的声音、语句,分析女儿的情绪和打电话时的景况。即使是上课的时间,只要有女儿的电话进来,便会第一时间接听,虽然知道这个时段不在与女儿规定的通话时间之内,总怕万一是有什么事的呢?终于熬到了返程的日子,早早地便告诉了女儿回程的时间、班机。
在飞机落地的瞬间打开手机时,女儿的声音便在嘈杂的机场里响了起来:“妈妈,别着急,我们在安检线附近。”急急地走出来,竟等不及拿行李,早见女儿和舅舅家的哥哥站在安检线附近。女儿穿着校服瘦高的个子很是显眼,想来是从学校里直接赶来的吧,两只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出口,看到我立即将两只手举过头顶挥舞着,急切的心情跃然于色。匆匆地跑过去,来不及接女儿献上的百合花束,只紧紧地抱着女儿。匆忙的拥抱中,我闻到了女儿身上栀子花的芬芳。
“妈妈、妈妈、妈妈……”高出一头的女儿在怀里一连喊出了十几声妈妈,那叹息般的语气助词温柔万分,让我一下子感觉到就在这一刻,世界甜蜜地停顿了下来;女儿轻轻的鼻息,更是融化了我的心,融化成了眼里的热泪,一滴滴地落了下来。
就这样拥着女儿上车,直到回到小小的家里。
打开门,正对着的是一面两米左右的镜子。只见镜子的四周缀满了各色气球,中间用五色笔写着:“热烈欢迎清华学子学成归来——妈妈,我爱您,更为您骄傲!”身为黑板报设计高手的女儿,在镜子的下端进行了诗意的设计:蓝天白云、鲜花秀水、一对张开双臂迎面飞跑的母女……
人生,就是一场又一场的相逢,而每一个相聚的当下都是人生中最美的花好月圆。
(五)
“阅读是一种有重量的精神运动。”我为女儿的这句话折服了很久。
很久以前,与女儿做的最多的游戏就是背唐诗。
因为对唐诗宋词的热爱,教女儿说话除了正常的“爸爸妈妈、爷爷奶奶”的称谓外,唐诗宋词便是启蒙教材之一。
教女儿的第一首诗是《春晓》:“春眠不觉晓,处处闻啼鸟。夜来风雨声,花落知多少。”我念一句,女儿跟着念一句,清脆的声音如珠玉满盘,高高地落到盘子里,滚动着的声响余声袅袅。我的心里,一日日灌进这样清爽娴静与空灵的声音,每天都叮叮咚咚地在心头唱响。而女儿也只管张了嘴学,像堆积木似的把一首首诗完整地堆砌在小脑袋里。
李白的《静夜思》也是女儿最早会背的唐诗之一。女儿幼时,喜欢朗朗上口、韵律感节奏感强的五言或七言诗。往往我开口“床前明月光”,女儿立马会接上“疑是地上霜”,我一句“举头望明月”还没说完,女儿便“低头思故乡”起来,声音里全是清脆响亮、温婉端丽,有着说不出的明媚清澈,说不出的妖娆曼妙,说不出的女孩的干净无尘。有时,我也会假装背不出来,女儿便迫不及待地当起了老师:白日依山……当我“依山”半天“依”不出来的时候,女儿便会在一边急切地提示“尽、尽、尽”。有时滔滔不绝地背过后,再小大人似的叮嘱一句:“记住了没有?这个多好记啊,就跟一幅画似的,有太阳,有哗哗淌的河水,上到高楼上才能看得更远。明白了没有?”那份认真的样子总是让人忍不住笑。
细雨过后的傍晚,摇曳着淡淡的香气,雨后的家属院宁静安闲,只有花雀在大树的枝丫间欢天喜地地跳上跳下,引得树叶沙沙。上世纪九十年代初,整个小院没有都市的喧嚣、污染,也没有嘈杂、阴霾,只留一份惬意柔软的时光。晚饭后是女儿最开心的时候,我与先生一人一只手牵着女儿,走在宁静的小路上,边走边听女儿脆生生地背诗:“向晚意不适,驱车登古原。”紧紧地跑上几步,回过头来朗声道:“夕阳无限好,只是近黄昏。”“朱雀桥边野草花,乌衣巷口夕阳斜。”“旧时王谢堂前燕,飞入寻常百姓家。”路过认识或不认识的,都停下来听几句、夸几声,我的心里是美美的快乐。
有时我们一家三口也会到附近沂河边上,边走边用一个字或一个词考着女儿。这时的女儿一本正经,仰起脸认真地听着:“江……”“江南好,江南好,风景旧曾谙。日出江花红胜火,春来江水绿如蓝。能不忆江南?”“红……”“红豆生南国,春来发几枝,劝君多采撷,此物最相思。”不等说完,便期待着再次提问。有时我故意停顿着不再提问,只管与先生聊着闲话,女儿便拉了我和先生的手,央了提问:“再提一个嘛!再提一个嘛!”那急切的样子总是让我欢喜着、爱怜着。节假日里,先生会用自行车一前一后地带了我们母女逛街。女儿在前边背一句,我在后面接一句,要不就是母女两人一起背诵,先生骑着车哈哈地听着,头发在风中飞舞,即使我与女儿让其评判谁背得更好更响亮,先生也只是做着和事佬“都好都好”,实在被逼无奈时,便进一步评说:“宝贝背得更熟些,妈妈背得语气更到位些。”这样的评价还没说完,我与女儿便又站在了一个阵地对先生发起了攻击,先生便只能委屈道:“瞧我,多‘难人’……”笑也便撒满了大街小巷。
岁月已逝,而我与女儿却一直保持着良好的阅读习惯,书里的那些精神光线或者美学素养照亮我们的内心,滋养和愉悦着我们的人生。在夏雨的日子里,在冬雪飘飞的时候,在春天清丽的早上,或者秋叶翻飞的时季,我会打开梭罗的《瓦尔登湖》或者乔治·吉辛的《四季随笔》,生活也便在阅读中慢了下来,甚至慢到能看见花蕾爆开的刹那,能听见蚯蚓翻身的“嚓嚓”声……枕边常常放着的是丰子恺的画册,当我在读他的阿宝、软软、瞻瞻或者阿韦时,我的眼前便会闪过那些与女儿读诗的情景,更会闪现着一家三口在夕阳里行走或者同骑一车时的欢乐。
那些暖,虽然不过一寸长,却长久地温暖着我的心,直到今天,或者一直到将来——时光柔软,岁月静好。深呼吸,浅悲喜,从此人间皆春意。
张岚,女,中国作家协会会员,中国散文学会会员,山东作协全委会委员、临沂作协常务副主席,临沂文学院副院长;国家二级心理咨询师,国家三级健康管理师,市级多家报刊专栏作家、《散文选刊》签约作家;作品见于《北京文学》《散文百家》《散文海外版》《散文选刊》《山东文学》《时代文学》《中国青年报》《工人日报》《中国妇女报》等,入选《中国精短美文精选》《散文海外版精品集》《川鲁现代散文精选》《好散文-》《山东作品年展》等,著有《水做的城市》《流年里的花开》《岁月凝香》《岁月静好》等散文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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