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楼梦》擅长以花喻人。
比如富贵的牡丹对应宝钗
清雅的芙蓉对应黛玉
妩媚的海棠对应湘云
芬芳的老梅对应李纨......
红楼四春也各自有对应的花。
烈火烹油的石榴对应的是元春
淡雅的茉莉对应的是迎春
带刺的玫瑰对应的是探春
佛香味道十足的菩提花对应的是惜春。
下面,我们分别来分析一下。
一、元春
曹公在元春的判词里明明白白交代了他为元春选择的花:“榴花开处照宫闱”。
之所以选择石榴花,我想,有以下两个原因:
首先,在明代艺人的插花“主客”理论中,石榴花被列为花主之一,称为“花盟主”,辅以栀子、蜀葵、孩儿菊、石竹、紫薇等,这些花被称为“花客卿”或“花使令”,还有喻为“妾、婢”的,可证古人对石榴花的推崇。《红楼梦》诸位女子之中,以元春的社会地位最高,她是皇帝的贵妃,她出场的时候,贾府的所有人物都围绕着她,众星捧月。黛玉安心为她大展其才,宝钗也羡慕地说:“那上头穿黄袍的才是你姐姐”(18回)。这样的女子,当得起石榴花“盟主”的身份。
其次,传说石榴花的花神是唐代赐福镇宅的钟馗,所以我们看到民间所绘的钟馗画像,耳朵边大多都插着一朵艳红的石榴花,表示日子的红红火火。
元春正是贾家的“钟馗”,可以除邪镇宅,保护民众,赐福纳祥。虽然对她来说,宫廷是一个“不得见人的去处”(18回),皇帝发下的旷世恩典,也只不过能让她在家中呆上几个时辰(差不多等于现代的晚七点半以后到后半夜两点),而这几个时辰,还有很大一部分得被各种繁文缛节分割而去,可是她带给贾府的荣耀,带给贾府的好处,是空前巨大的,本来已是尊贵门楣的贾家因为元春这位贵妃,达到了巅峰,如鲜花着锦,烈火烹油。
二、迎春
迎春对应的是淡雅的茉莉。
中国邮政曾发行过金陵十二钗的邮票:《黛玉葬花》、《元春省亲》、《探春结社》、《湘云拾麟》、《凤姐设局》、《可卿春困》、《宝钗扑蝶》、《迎春诵经》、《惜春构图》、《李纨课子》、《巧姐避祸》、《妙玉奉茶》,这十二张邮票中所选择的画面太经典了,以至于人们想到金陵十二钗的时候,都会惯性链接过去,于是,迎春在大家的心目中,就定格在了面对奴仆的争吵,手持《太上感应篇》的那个懦小姐的形象,再加上兴儿那句著名的话:“二姑娘的浑名是‘二木头’,戳一针也不知嗳哟一声。”(65回)迎春的木头形象似乎成为定论,甚至有论者称她为“僵而不死”。
实际上,比起大刀阔斧的探春,比起凡事不上心的惜春,二姑娘还是个颇有点生活小情调的女孩。38回,在写众姐妹准备菊花诗时,写道“迎春又独在花阴下拿着花针穿茉莉花。”
这句话迎春研究者均不会放过,但是,不同的人去解读,会读出不同的感觉,比如《花针穿茉莉的孤寂——怯迎春命运与性格初探》一文,从题目即可看出,作者在这茉莉中读出的是孤独,我的感觉却截然不同,结合当时的环境,诸姐妹都在做着比较静的活动:钓鱼(黛玉)、喂鱼(宝钗)、出神(湘云)、看鸥鹭(探春李纨惜春),此时的整体气氛比较恬静,这时的迎春,不该是失落的,反而应该是难得的融入的,“独”是迎春的一种参与,自己默默享受着生活的乐趣。
茉莉花淡雅洁白芬芳,作者心目中的迎春,和茉莉一样,是邻家女儿的明媚可爱。
茉莉花,又名“抹利”,见佛经《名义》,人谓闻此花香者,令人觉悟而好利之心没。
不争不抢淡然处世的迎春,正配得起的这“茉莉”之形,“抹利”之魂。
三、探春
每一个红楼人物,未必只对应一种花。
探春对应的花,可以是书中明点过的“日边红杏倚云栽”(63回)的杏花,可以是居处最有代表性的疏阔芭蕉,探春自己也说过:“我最喜芭蕉”(37回),但是从人物塑造来考虑,我却更倾向于带刺的玫瑰。
玫瑰一说是65回里,作者借灵透的小厮兴儿之口说出来的:“玫瑰花又红又香,无人不爱的,只是刺戳手。”
探春这朵玫瑰的刺,是一种自我保护。
她的亲生母亲是赵姨娘,她是庶出的女儿,尽管探春一贯割舍与生母的种种联系,制造着与嫡母王夫人的人工脐带,但是,家中上下人等,记着这一点的不在少数,这使得她在家中的地位先天不足。55回中赵姨娘的弟弟赵国基死了,代理理家的探春就被下人们摆了一道,报告此事的吴新登家的报告完毕之后,“便垂手旁侍,再不言语。”她的心里面早有主意,若是凤姐前,她便早已献勤说出许多主意,又查出许多旧例来任凤姐儿拣择施行,但是,面对初初办事的年轻姑娘探春,她等着看这位三小姐的笑话。
当和探春一起理事的李纨说出了一个错误的决定,多给了赵姨娘钱数的时候,吴新登家的“忙答应了是,接了对牌就走。”
从这“忙”就能看出,吴新登家的是多么希望造成错误的既成事实,达到嘲笑鄙视探春的目的。
好在玫瑰有刺,探春看出了这起子小人的卑劣用心,及时纠正了错误,并且笑着指出了对方这些“办事办老了”的,这种行径是一种“难我们”。
探春,用自己的玫瑰之刺,对应着众人看人下菜碟,“风刀霜剑严相逼”的丑陋现实。
四、惜春
惜春的判曲《虚花悟》中点明了惜春对应的花是“婆娑”:“似这般,生关死劫谁能躲?闻说道,西方宝树唤婆娑,上结着长生果。”
婆娑,又名菩提,是佛教的代表。它的花很有特点,花生于叶腋,不见真面目,称隐头花序。
惜春,正是贾府的一位不见真面目的隐身者。
她虽然很多活动都在场,但是,状若隐身。在37回里面,迎春和惜春因为作诗不是很在行,被大家委任了副社长,一位负责出题限韵,一位负责誊录监场。
迎春分到的任务是限韵。迎春的限韵颇有一点潇洒的感觉,随手翻开一本书,揭着了七律便做七律,命小丫头随口说一个字,小丫头说了门字,便做门字韵,命小丫头在门字所属的十三元中随手拈出的四个韵字,就做韵脚,这一连串的动作透出不太会做诗的迎春对这服务工作的心态端正,所以她能轻松面对。
惜春和她形成鲜明对比,四小姐完全游离了主流圈子,誊录监场的本该是她,可是令丫鬟炷了一支梦甜香的是迎春,探春写完了卷子交卷时找的还是迎春,本该惜春做的工作,被迎春不声不响的做着,惜春,把自己隔绝在热闹和诗情之外。
《红楼梦》是一本花文化和小说结合的奇书,奇就奇在它能够调动各种花木的隐意,来为塑造人物服务。读《红楼梦》,不可不读花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