固守乡村的老父亲
“爸，老家冷不冷？下这么大的雪，接你来城里住吧！这里有暖气。”
“不冷，屋里有小火炉，还有电暖气片，卧室有空调，床上有电褥子，一点都不冷。”
这是今年冬天我向老父亲发出的第N次邀请，也是第N次被拒绝。老父亲就这样一人固守在乡村。
父亲一直都不曾远离乡村。
他十八岁开始上班，工作地点在镇上，距家里五里地。早上从乡村出发，晚上回到乡村。村里有务农的母亲和正在成长的我们兄妹。就这样往返了四十多年。
退休后，父亲来城里住过十年左右。年母亲生病，父亲执意再回乡村。那里有他自己一砖一瓦监督修建的房子；院里西墙下种的一排白菊花，秋风里肆意泼洒清香；台阶下十几个花盆，花花草草品种各异，都是照着新华书店买来的书种植的；墙外还有春天的青菜、秋天的红薯；路对面的一片闲杂地，夏天是蓬蓬勃勃的粉色红色蜀葵、浓香扑鼻粉脂花和桃红粉红的指甲花；一片高大的杨树林形成了天然的屏障。
年母亲去世后，我们兄妹几人都想让老父亲再来城里居住，可他认为在农村才是最自由、最有意思的。曾经拗不过我的几次三番强硬态度，老父亲来到城里，也只待了一周便坚决回村，说在城里没事干。
“你去逛街呗。”
“还能天天逛，丹尼斯都去了好多遍了。”
“你不是喜欢看书，去新华书店。”
“也去好多天了，眼睛不行，看书费劲。”
“公园里也有打牌聊天的。”
“他们都有自己固定的牌友，方法也不同。”
“在家看电视。”
“一直看也没意思。”
“城里多方便，买东西，啥啥都有。”
“现在农村也啥都有，煤气灶、抽水马桶、热水器、超市，东西也很多。”
父亲还是回到了乡村。关键是村里还有一群一起长大的老弟兄们，一起打小麻将的牌友们，几个挣得耳红面赤的棋友们。他说叶落归根，人老了都想生活在自己熟悉的地方。你们整天工作忙，起早贪黑，见不到人影。不如我在老家，和同辈的人说说笑笑，打牌下棋，散步聊天。咱们都要有自己的圈子。
尽管想尽一份孝心，但我理解父亲的感受，乡村才是他的记忆所在。记忆里，他还是那个乡村少年，他的父亲牺牲在解放战争的沙场上。他的母亲生下他就去世了，唯有老祖母与他相依为命。
记忆里，他在乡邻的照顾下，求学、工作、结婚、生子、得孙；记忆里，父亲陪着我的母亲回到乡村，由拄杖行走，到由人扶走，到坐上轮椅，到缠绵床榻，直至生命衰竭……这一生有多少回忆，都烙上乡村的印记啊，如果远离了乡村，是不是所有的记忆都将无所凭借、空泛虚浮啊。
当年的老人也曾经叱咤风云，撑起一个家庭，是顶梁柱。现在老了，孩子们就硬生生地将老人连根从乡村拔出，移植到城市。水土不服的老人就被“废物式养老”了，就让老人靠边歇着了。
老人做饭，孩子一怕他们累着，二怕味道不好；老人洗碗，孩子怕不干净反借助洗碗机；老人谈工作，孩子嫌他们不懂瞎掺和；老人谈人生，孩子嫌弃落伍out……逐渐地老人就不接地气，被养废了。只能吃喝休息，觉得自己是无用之人，活得没有价值没有成就感。
对比邻国日本，社会老龄化严重，在工厂、餐馆、田间工作的不乏七八十岁的老人。他们融入社会，没有被抛弃，有尊严地忘了年龄，充实而自信。
做子女的，就别为了自己所谓的孝顺，而剥夺了老人生活的自由和乐趣吧！己所欲未必是老人所欲。老父亲固守乡村，才像一棵自由生长的老榆树，皮肤枯皱、安详有底。
拿起电话再隔空问候问候吧。
“爸，冷不冷啊？这几天身体咋样啊？……”
作者简介：
张冰凌，河南省济源市第一中学语文教研室主任。河南省名师，河南省骨干教师，荣获河南省高中语文优质课一等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