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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个“崔二爷”的跌宕人生
刘效良
走进武乡(武建唐摄)
“崔二爷”是著名诗人李季的长篇叙事诗《王贵与李香香》中的大恶霸地主。该诗被我县著名剧作家张万一先生改编成同名歌剧,搬上舞台,是五十年代人民大众所津津乐道的剧种之一。那时,一到冬闲季节,农村就利用晚上时间排戏,整整排一个冬季,我村排练的戏剧有《刘胡兰》《王贵与李香香》。
那时候人比较单纯,排演一冬天不计工分,还非常积极,吃罢晚饭,一放下碗,男人便急急忙忙地向管理区(村办公室)赶来,女人则草草收拾完碗筷,便赶去了。
一到正月便推上舞台,给乡亲们演出。那时,两个戏中最出色的演员是扮演“刘胡兰”和“李香香”的演员李俊孩,此人天生有一副金嗓子,高吭嘹亮,久唱不哑。甚至压过当时县光明剧团的“香香”。另一个就是扮演《刘胡兰》剧中的石三孩,和《王贵与李香香》剧中的“崔二爷”的演员周敦仁,此人扮啥像啥,语言动作表情极富角色个性,演得活灵活现,深受乡亲们喜爱。时至今日,上一辈人每提及此事,还津津乐道当年的“崔二爷”和“李香香”。
这个周敦仁抗战时期曾担任山交村抗日村长,为山交村迅速掀起的抗日热潮,做出了不可磨灭的贡献,他卓越的领导才能和雷厉风行的工作作风,给村里的各项工作做的有声有色,合理负担,减租减息,向地富分子进行合理斗争,使他们能够开仓向抗日将士作出较大的贡献,鼓励村民捐款捐物。他的所作所为得到村民的拥护,得到上级党组织的认可,于是,因工作需要,后调任武西县司法科科长。
他出色的工作成绩,也深深地刺痛了敌人的神经。
于是,一天下午敌人在汉奸引领下,突然包围了周家,将其老婆及未满周岁的女儿,活活烧死。
年大军南下,启程前周敦仁身患疟疾,不能起床,错失了扭转中国命运的绝佳机会。
待病愈后,与原来单位已失联。后转念一想,在哪不是干革命呢,去不了南方,就在武乡,不也能干革命吗?
由于他自幼天资聪颖,家资盈实的父母亲,又供他念完高小,打的一手好算盘,村干部就与他担任村里的会计。
这一当就是三十余年,精打细算为村里做了半辈子“红管家”。
晚年还传帮带不谙业务的新手,直到其驾轻就熟,才放心地将“权”交给年轻人。
上世纪六十年初,我国发生了三年自然灾害,因天灾人祸,粮食严重欠收,据上辈人回忆,地里长的,树上结的,所有能吃的,不能吃的果实叶子,野菜全让人采光了、吃光了,榆树被薅得光秃秃的。还是饿得不行,人们得了一种“浮肿病”,身上满身浮肿,一按一个坑。就是那样的年景,到秋天国家的爱国粮,还要设法交。
国家正大力发展工业,我们的工人老大哥不能饿肚子。
就在这时候,有一些手握重权的乡村领导,受本能驱使,在物欲面前,丧失了共产党员的立场,向集体储备伸出了罪恶的黑手,滑向了深渊。
那时候,周敦仁的家庭,也和村里乡亲们一样,后来成家的老婆,和相继生下的姐弟俩也在受饿,他也曾动过杂念,可犹豫间一个宏亮而坚定的声言就在耳边响起:任何时候,任何情况下,都要时刻保持一个共产党员的本色,永不叛党!这是二十年前,他的入党介绍人刘夺魁在党旗下领着他一句一句诵读的誓词。当年刘夺魁身为县牺盟会秘书,不幸被捕后,受尽酷刑,坚贞不屈,最后惨死在敌人的魔窟……他若伸手,对得起逝去的先烈吗?对得起,辛勤培育自己成长的党吗?
至此,更坚定了与村党支部和村委会干部带领全村人战胜困难的决心和信念。
想不到三年后,社教运动中,他竟被“四清”工作队列为重点怀疑对象。他们不相信一一个掌握生产队财经大权长达十年之久的人,在那场骇人听闻的大灾难中,面对集体储备粮会“安之若素”。难道他是铁石心肠?他们把他和时任队长全弄到公社,办起了学习班。当然还有邻村及其他村里的领导。他们一遍遍学习中央文件,不断地启发提高他们的阶级觉悟,鼓励他们自揭伤疤,勇于承认错误,争取得到人民的原谅,早日回到人民中间。启发来,启发去,工作组在他二人身上就是得不到他们想要的东西。
分别关到两个房间的两个人口气竟是那么异常坚定:自信问心无愧,以党性作证,请工作组随便查,让证据说话!
经过多次的内查外调,到村里不断走访贫苦群众,最后确认两人确是两袖清风,一身正气的好干部。
我自年回村务农,常与周敦仁在一块儿干活,他干活是一把好手,各项农活都拿得起放得下,春天赶牲畜耕地播种,年近六旬的他,跟小伙子一样,干得轻松自如。夏天割小麦,全队社员他总是遥遥领先,那镰刀上下翻飞,手脚配合默契,割过的麦垄干干净净,割满一把随意放到身旁,都放得整整齐齐,笔直如线。他穿着打扮和庄稼人一模一样,田间地头,休息间隙,从不与人回首往事,别人也好像忘了似的,不再有人提起,偶尔有些老年妇女提及他曾娶了四个老婆,我因为年轻,不谙世事,也未深究。时至今日,我非常后悔,如果当时自己顺着话题,追根溯源,也许能挖出许多有价值的闪光历史来。
可惜,时光不能倒流,世界上也没有后悔药。
这个周老先生,经历了那么多事,做了那么做可歌可泣的业绩,居然能守口如瓶,居功不傲,照样一如既往往的做着农活,競競业业地做着财会。
无论去公社参加财会培训,还是在村里干活,总是冬天一身旧棉衣,夏天两件旧单装。从不着意打扮。完全把自己看作一个普通劳动者,言语和蔼,平易近人。我想这一点,也不是任何人都可以做到,这定力,没有久经风雨的人,是修炼不成的。
好多人,都是做上一两件,稍有成就的事,就到处传播,口若悬河,唯恐别人不知道。埋没了他的功名。肚子憋不住半句话,而他却是“宰相肚里能撑船”久经世事,宠辱不惊。许多风尘往事,尽装腹内,行到水穷处,坐看云起时,世纪风云,了然于胸,静观其变。半个世纪,纷纭复杂的甜酸苦辣,战争年代险像环生的生存环境,和平岁月政治运动接踵而至的波涛,他都岿然未动。
另一个扮演崔二爷的演员叫杜宝成,幼年时正遇我国大西南钢铁大动脉,宝鸡——成都铁路通车典礼,他父母也没有文化,给儿子也起不了名字,整天听人说:宝鸡成都,宝成铁路,既然大家都说,国家又锣鼓喧天的庆祝,那肯定就是好,又顺耳,又吉祥,便给爱子取名:宝成。
没想到好名字,却没有带来好运,家里穷,宝成读了三二年书,因母亲长年生病,拉了一屁眼饥荒(外债)。十岁的小宝成便辍学给生产队放羊,因为放羊,有大半年出去卧地,有邻村生产队管饭,可减轻家里的负担。
文革期间,十二三岁的宝成放羊时,路遇时任大队书记的“千金”因她与他曾是同学,便开了几句不咸不淡的玩笑,没想到书记的“千金”脸上下不来,当天回家就告诉父亲。
这还了得,敢在太岁头上动土!书记听了勃然大怒,旋即报告了公社党委,党委认定这是阶级斗争的新动向,迅速报告了县委,此事经层层加码炒作。最后惊动了县公安局,于是,可怜的小宝成,便当作少年犯,被投进了监狱,被判了十年徒刑,押往阳泉,在荫营煤矿劳动改造。
劳改中,由于他表现良好,劳动不怕苦,不怕累,多次有立功表现,受到监狱方面的表彰,获得两次减刑的机会。
他在驻地的“名誉”竟不知不觉间吸引了一颗异性的心。一个纯真善良的姑娘,不顾家人的反对,竟义无反顾地爱上了他。
监狱党组织经过慎重考虑,并报请上级组织批准,同意对杜宝成结束劳教,提前释放,并说服女方父母,不要过多干预女儿的终生大事,女儿的合法权利应该得到保障。促成了一对美满婚姻。
后来宝成思乡心切,离开家乡七八年了,家里也不知发生了什么变化,父亲托人写来的信,总说家里很好,让他安心接受改造,争取早日回家,丝毫也没有透露母亲因他事发,又病又气溘然离世……
带着娇妻弱女,杜宝成兴冲冲地回到了家乡,没想到七八年后境况仅如此凄惨,还是那个破街门,还是那个破窑洞,唯一变化的是父亲比前几年更显老了,几年不见,仅满头白发,更悲惨的是再也见不到疼爱自己的母亲了。
村里还是那些人掌权,进村时看见那个书记大人,对他还是冷若冰霜:回来了?公家的劳教结束了?村里的劳教才刚刚开始,今后继续接受改造!
现在想起来,还觉得毛骨悚然,心在一阵阵发冷。
看着娇妻弱女,宝成做出了一个大胆的举动:离婚!给她母女俩一条生路!妻子是多么不忍,她愿与爱人同甘苦,共患难,可看看年幼的女儿,当娘的心在滴血,这种日子啥时是个头?为了孩子,只能如此。
父子们相依为命的生活,尽管穷困潦倒,但仍然泯灭不了父子俩酷爱文艺的热忱。每年正月十五的元宵节,村里照例组织文娱活动,热闹非凡的西乡圈地秧歌中,父亲是挑梢的,当仁不让,左手持红布招牌,右手摇响环,高吭嘹亮的秧歌,抑扬动挫,博得了村民的掌声,此时沉迷于艺术海洋的这个父亲全忘了昔日生活的困顿,俨然是一位统领千军万马的将军,好不威风!
而宝成则说服本村七八位姑娘跳起了舞蹈,载歌载舞:“金色的太阳,升起在东方,光芒万丈。各族人民衷心祝福,心中的红太阳……”
虽然姑娘们还有些害羞,舞姿也不是很专业,但短时间内,能达得如此效果,已经算是很不错的了。
村里领导也觉得他对革命文艺如此热心,应该大力支持,不然稍加阻拦,上级组织怪罪下来,那可是非同小可的!
粉碎四人帮后,随着党的各项政策进一步贯彻落实,宝成的冤案得到平反,他的生命得到重生,过上了和许多人一样的生活,日子过得越来越有盼头了。
文艺战线的春天也如约而至,许多传统剧目重新搬上了舞台。我们村里又重新排演《王贵与李香香》《刘胡兰》,许多当年唱红的老演员,渐渐的退出舞台,但热爱文艺的心又在锣鼓声中,不经意间留恋着舞台。
当年的“崔二爷”年老体弱,不可能重新亮相了,但他可以带带徒弟。于是,宝成便成了最佳人选,他嗓音宏亮,扮相俊美,表情丰富,善于把握角色的感情变化的程度,瞬息之间,判若两人。经老“崔二爷”不断地言传身教,唱念做打,举手投足,都要符合人物的心理活动。终于,功夫不负苦心人,经师傅认真的教,徒弟刻苦的练,新一代的“崔二爷”应运而生。
乡亲们一致反映:当年的“崔二爷”又回来了。
后来,宝成又拾起了在监狱炼就的“炊艺”开了小吃铺,小钱滚雪球似的不断增多,生意越做越大,后来不满足在本村小打小闹,到故城镇发展壮大去了。
在故城和一个丧偶的妇女组建了一个和谐幸福的家庭,女方子女他视如己出,儿贤女孝,一家人和和美美,和谐美满!
直到年逾不惑的他举家迁往太原,继续干他的饮食行业,煮馄饨、炸油条,一家人忙得不亦乐乎。老婆、儿子、女儿,齐上阵,日子过得红红火火。
分别了三年后,我也到了省城打工,在太原河西众纺路,我曾看到了这萍水相逢的一家人,由于我在故城代教时,曾做过其儿子的班主任,所以彼此都比较熟悉,谈及往事,都不禁黯然神伤,感慨万端,说到现在,都感到重获新生之感,尢其是宝成,几年不见,好像比几年前,年轻了许多,红光满面,神采奕奕,说话的声音也比以前更爽朗,脆气了,好像重生了一次,他无限感慨地说:真想不到,这辈子还能过上神仙般的生活,没有党,没有改革开放,就没有我杜宝成的今天……
后来,由于人事变动,就再也没见过他们一家人,想必他们过得还好吧?
身体也很壮实吧?
但愿如此!
作者简介
刘效良,武乡故城人,《蜀葵花开》文学小组成员,《家乡之音》荣誉会员,上世纪八十年代第一批进城务工人员,执着地用文字记录家乡与城市之间的奔波。
主编:采禾
小编:君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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