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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个人都在人海中漂流,寻找自己所热爱之物,从这份热爱之中,人们能看清自我的倒影。
对张辰亮和赵小黎来说,他们找到了这样一个可以承载自己热爱的空间。
文|临安
编辑|金匝
摄影|王嘉玉(ASTUDIO)
视频|小满视频
无用之用
今年5月份,张辰亮和4岁的女儿在湖边偶遇了一只小昆虫,是中华大刀螳的幼体,刚孵化不久,小得像只蚊子。女儿凑上去仔细观察:「小螳螂好可爱。」「那咱给它养起来。」就这样,螳螂被这对父女带回了家。
在爸爸的指导下,女儿首先学会了分辨螳螂的公母。带回来的是一只公螳螂,长大后会有瘦长的棕色身体,镶一条绿色的边。她用家里喂蜥蜴的蟋蟀来喂它,螳螂慢慢长大,每天在家,女儿像是在做广播,「爸爸,螳螂吃东西了!」「爸爸,螳螂脱皮了!」光看还不过瘾,有的时候,她还会把螳螂拿出来,放在小胳膊上爬—她喜欢昆虫在身上爬行的感觉。
对张辰亮来说,这是过去33年里又一个普通的夏天,晃晃荡荡着,就过去了。但似乎又有些不一样,他的身份有了某种变化,不只是张辰亮,也不只是一位父亲了。今年,他成了抖音上粉丝过万的「无穷小亮」,「网络热传生物鉴定」系列的作者,他也成了「水猴子辟谣协会会长」「长得最像藏狐的男人」。这些头衔,甚至比他本来的《博物》杂志副主编、《中国国家地理》融媒体中心主任等等更为人所知。
他有一种孩子气的理想,让更多的人了解并且喜欢上这个世界的生物,如同他对女儿的日常科普。他总觉得,如果人们更熟悉生物一点,就会更热爱这个星球一点。当然,也有些人不这么想。「孩子喜欢昆虫,实在是一件无用的事,浪费时间,不如多刷几道奥数题。」他也经常被人质问:「你认识这么多昆虫有什么用?我看了你的视频,第二天就全忘了。」
恰恰相反,张辰亮觉得,无用的东西才最美好,因为「发现无用事物的美,对人来说是一种更高级的追求」。他还因此有了一种「无用」的温柔—有时候走路,看到地上落了一群麻雀在觅食,他宁愿绕个大弯,也不愿惊动它们。还有一回,在家里看见一条蚰蜒(一种有15对足的节肢动物),他只是拿纸捏起它,放到窗外去,而不是尖叫着一脚踩死。
张辰亮,网名无穷小亮,科普作家、《博物》杂志副主编、《中国国家地理》融媒体中心主任。
热爱这种无用之用的,不光是张辰亮,还有赵小黎。创作需要观察生活,和张辰亮一样,赵小黎也热爱自然,她走在路上,看到一棵树,会从不同视角、不同色调、不同光线上去看它,会有不一样的美,再把它们画进画里。
3年前的一天,赵小黎刚搬到厦门,准备安心搞创作,平静的生活从邻居家装修开始改变。她们两家之间有三个分类垃圾桶,黄、绿、蓝,邻居常把无法分类,同时又放不进垃圾桶的大件摆到旁边。有一回,邻居扔了个高脚靠背椅,座椅的木板都裂了,椅子腿发了霉,赵小黎路过一看,「太浪费了」,趁没人搬回了家。
提桶水一冲,又用了一整罐天蓝色的颜料把椅子涂成蓝色,接着,她在上面画了各色的月季花。被扔掉的垃圾,一下就成了家里来客人都舍不得坐下去的艺术品。她后来把这个凳子发到抖音上,评论里都在说:「邻居看到想要回去了。」
对许多人来说,那种被损坏、失去了原本功能的旧物,同样是无用之物。比如一把断了腿的椅子,一台坏掉的老电视,一扇破了洞的玻璃窗,不会有人想留着它们。从残缺的那一刻起,它们的价值就消逝了。可赵小黎偏不,她在抖音上创作了一系列作品,将旧物清洗打磨,在上面作画,每个旧物都焕发了生机。
对从事绘画创作的人来说,作品是内心的倒影—赵小黎就是个相当念旧的人。有一回,捡回来的窗子破了一个洞,她涂上颜料,画上了春花和夏树,破洞的地方正好可以当个花瓶。还有一回,她捡回来一个搓衣板,搓衣板上一条一条的棱,有一种波光粼粼的美感,所以她画了一汪月光下的湖。很多抖音粉丝喜欢她在一个三条腿板凳上画的《星月夜》,椅子缺了一条腿,就像梵高缺了一只耳朵,她在椅子边上写,「Sadnesswilllastforever」。
赵小黎常说:「一件东西的价值,只取决于对待它的人的态度。」从这个意义上,她和张辰亮一样,都是无用之用的践行者。
赵小黎,知名潮流艺术家,画画不拘小节,对她来说,万物皆可画。
蜻蜓与月亮
有时候,要维持这种对无用的热爱,意味着会踏上一条相对孤独的道路。
上小学那会儿,张辰亮班上有个同学,也特别喜欢昆虫,两人经常交流捕虫心得,结伴去捉虫。他还记得,有一回,同学像发现了天大秘密似的跟他说,研究出了一种抓虫的方法,「说这是仿生学,参考了螳螂捕虫」。同学悄悄接近昆虫,把手像弹簧一样弹出去,这个20多年前的少年瞬间,他觉得近在眼前。
很遗憾,同学的妈妈特别害怕虫子,不管他从外面带什么虫子回来,妈妈都会说赶紧扔出去,一代「仿生学抓虫手法」的开山祖师,就这样断了传承,抓虫子的张辰亮又成了一个人,又只能独自去观察昆虫了。
上学时,看虫子只能利用零碎时间,学校给操场围了张大网,在这张网和墙壁之间,就长着三两棵榆树苗,有虫子在上面吃叶子,张辰亮路过时看到,就走不动路了。有时候放学存车,踢自行车支架时看到一只虫子,他也给抓回家,放到磁带盒子里。
磁带盒子透明,能观察,还透气,虫子不憋屈,是张辰亮绝佳的昆虫饲养箱。他做作业的桌子上有台收音机,七八盒磁带盒子就放在收音机上,里面全养的是各种昆虫,有草蛉、瓢虫、蝴蝶幼虫……连做作业时,他也要看着它们。
那时他最喜欢草蛉,这种虫子浑身绿色,翅膀比身体还大,很漂亮。养草蛉,就得从它是一颗卵的时候开始养才过瘾。草蛉卵孵化出来的幼虫很猛,长着两个大尖牙,名为蚜狮。一只蚜狮平均要吃只蚜虫才能长大。那时候的张辰亮,放学后还多了个抓蚜虫的任务。楼下有桃树,上面蚜虫不少,他掰下一段枝叶,晃一晃,蚜虫们就掉到了磁带盒子里,就看到蚜狮用它那两个大牙夹住蚜虫,像喝奶茶似的吸食蚜虫,吸干了再一甩,像战利品一样挂在背上。这叫「覆物行为」,用来隐蔽身形,也能更好地打入蚜虫内部。他就这样见证了很多昆虫的一生。
不过,要说最快乐的时刻,还是暑假去姥姥家。姥姥家在北京十里堡,那会儿还是一片荒野,在那儿他可以和弟弟一起抓昆虫。姥爷专门给他俩做了个捕虫网,弄一根桌子腿当棍子,一头圈上绑一个编织袋,出门就像是扛着某种武器。只可惜网不大结实,每回一抡,前面的圈就要飞出去,张辰亮和弟弟就再跑过去追那圈。那片地房子扒了,剩下一堆荒草,还有几株大柳树,「有时候边走边看草里面蹦出来什么东西,昆虫在搏斗,蜜蜂在采蜜,整个世界就剩下我们俩」。
那时候蜻蜓很多,尤其是碧伟蜓,这是一种大型蜻蜓,北京管公的叫「老干儿」,母的叫「老籽」,北京小孩都以抓到「老干儿」为荣。「老干儿」很难逮,要讲究方法,它有领地意识,张辰亮会先抓一只别的蜻蜓,用线拴着,钓鱼似的,「老干儿」看到别的蜻蜓进入了领地,就会扑过来,这时候再抓。
再后来,他上了大学,跟弟弟最后一次出去抓昆虫,问了弟弟一个问题,你是真的喜欢昆虫吗?弟弟回答说,并不喜欢,只是没得玩就当溜达了。说到底,喜欢昆虫的依然只是他一个。
同样的,赵小黎也度过了一个相对孤独的童年。细心看她作品的人知道,她的画里总是有月亮,是如钩的弯月,她不喜欢满月,「我觉得太圆、或者说太美满的东西,它并没有那么美。」
月亮曾经陪伴她度过童年。那时她在河北邢台,和爷爷奶奶生活在一起。爷爷是一名老中医,把医馆开在家里,总有人来看病,没法陪她。那时她才5岁,到了晚上,孤独一人,月亮成了伙伴,她发现自己走到哪里,月亮始终跟到哪里。「小时候我想,我是不是这个世界上最特别的人,所以月亮一直陪着我。」这个想法跟随了她很多年。
月亮是一个颇为温暖的意象,就像她的爷爷,也给了她一个温暖的童年。那时候家里有一面墙那么高的中药柜,每个抽屉里放四种中药,第五层倒数第三个抽屉打开,里面就是可以吃的山楂。整面墙的药材她都试过,像神农一样遍尝百草,最后发现能吃的只有两种——山楂和枸杞。
爷爷还喜欢花,院子里种了芍药、蜀葵,现在她养花的兴趣也是源自当时。最关键的是,那时,她把爷爷包中药的牛皮纸拿出来,在上面画画,爷爷不仅不说她,还经常带她去见一个画国画的叔叔,那是她人生中最早的绘画启蒙。
从赵小黎的作品中,可以看到许多她所珍视的东西,月亮就是其中之一。去年10月份,她的画在深圳木星美术馆展出,其中有一幅画,少女的连衣裙是绿色,背景则是碰撞感很强的红色。少女神情哀伤,脸上两个黑点像两滴眼泪,但与此同时,心脏的位置开了一扇窗,窗口能看见长在树上的云,还有云上的月。「我会把我恐惧的和我热爱的都画进我的画里。」赵小黎说,「其实我并不是像我表面上那样,是个没有表情、冷酷的人,我的内心是有着童真或是天马行空的一些东西。」
人世间的一大残酷在于,没有什么是一直不变的。赵小黎8岁那年,爷爷去世了。她还记得那天早上爷爷刷牙的样子,到了中午,人突然就不行了。爷爷去世之后,赵小黎的妈妈觉得,女儿就像是变了一个人,从前调皮的小女孩,整个人变得沉默、安静,不爱说话了。也是从那时起,属于她的一部分东西缺了、破了,像是缺了一条腿的椅子,或是破了一块的镜子。就像命运的一个隐喻,多年之后,她在这些物品上的二次创作,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