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夏
◎吕爱华
美好的时光,总是一晃而过。
年异常干旱的夏天似乎轻而易举地沦陷于一场来势汹汹全民戒备的台风,利奇马过境烟台,大雨轰轰烈烈地下了几天之后,天气一下子凉爽了,秋天就这么悄无声息地来了。眼看着孩子们开心的暑假已接近尾声,一切又即将步入正轨,每天陪着他们嬉笑打闹,快乐之余也深深地怀念起儿时的夏日时节。
我的家乡,山东栖霞,气候宜人,四季分明,一如家乡人般清爽豪迈,从不含混拖沓。四季中,关于夏日的记忆最多,人皆苦炎热,我爱夏日长。在农村,生活清苦,冬寒料峭,秋收繁忙,春天短暂,惟有夏日,才是孩子们的天堂,也许是因为那长长的暑假吧,总之,夏天是我们最自由自在的季节。
相较于麦穗金黄忙忙碌碌的初夏,我更喜欢热烈而明亮的盛夏时节。诗人眼中美好的夏日似这般:绿树浓阴夏日长,楼台倒影入池塘。水晶帘动微风起,满架蔷薇一院香。我却更愿意把夏天看作是一场等待,一切都在等待中成熟,在等待中恣意绽放,盛夏是一场浪漫而浓情蜜意的等待。
我想,夏天一定是一位热情的小伙子,狂热而执着地等待他丰满迷人的秋姑娘的到来。为了彰显他深深的迷恋,他倾尽全力地释放着太阳光,如此强烈耀眼的光芒!太阳似乎变成了大火球般炙烤着大地,万物都是灼热的;为了吸引爱人的目光,他用心绘制出七彩斑斓的画卷,以绿色为基调,浓彩泼墨,姹紫嫣红;为了打动心上人,他制造了聒噪的蝉鸣与蛙声,并奇迹般的将二者合而为一,谱写出一首天然的《夏日交响乐》。
我若是那美丽的秋之女神,我必为之心动,但我亦会执意让他再等下去,因为,等待是最长情的告白,只有曾天真给过的心,才了解等待中的甜蜜。
儿时的盛夏时节贯穿了整个暑假。每年七月初,当蜀葵和粉豆花开满花坛墙角时,孩子们生动有趣的假日就开始了。
麦收刚过,农活也闲了下来。北方的清晨是凉爽的,当红彤彤的太阳升起的时候,大地刚刚苏醒,没有车水马龙的城市声音,在那倒退回去近三十个年头的早上,一切都是那么静谧与美好,没有噪音打扰的我们总是睡得香甜而安稳。
太阳升到半空时,气温也慢慢地上来了,偶有知了落在纱窗上,旋即开始了它生命的吟唱,这,就是我们起床的打铃声。炕也慢慢地热起来了,夏天,妈妈通常只在早上生火做饭,这样,炕不会返潮,晚上睡觉也不至于太热。
玉米秸在夜里拔节疯长,地里的青毛豆也结荚了,同样疯狂生长的还有地里的杂草,假期里我们姐仨的主要任务就是对付这些杂草,几亩地,排着薅,早上吃罢饭就上山,淹没在青纱帐般的玉米地里汗流浃背地埋头苦干,直到日过中天才能被妈妈赦免回家,那时,总奇怪这草怎么长得这么快,刚拔完这厢,那厢又冒出头来了,于是再从头来,没完没了。
下午是消暑的休闲时光,不用下地。午饭通常简单,爸爸外出盖房子不回家吃饭,我们娘四个不是焦面就是面汤,偶尔妈妈也会烙凉水面饼或三夹干粮还有好吃的千层饼。午间,热浪袭人。这个时候最好的消遣就是午睡,妈妈和姐妹总喜欢午睡,我却总睡不着,为此她们没少嘲笑我说我“少觉”,呵呵......其实,拿本书搬个小板凳坐在门槛旁悠闲地看书也是种享受,小小的院落,只有门楼底下是荫凉地,偶有邻居伯伯家帅气的养老女婿或是别的谁从胡同口经过,我总是不经意间即红了脸庞。
哦,那些静静流淌的岁月之河承载了多少少女美丽的幻想与心事!不过,也有很可怕的事情发生,偶尔有一两个衣衫褴褛的要饭的来,我总是吓得赶紧进门,把街门从里面插上,小声地喊醒妈妈。
夏夜,最是如梦似幻。那时候,家里还没有电视机,晚饭后通常和姐妹抱了凉席小被,切了西瓜,提着爸爸费了好大劲儿托大连的亲戚买来的收音机,爬上平房纳凉,这在当时是最最惬意的事。月色朦胧中,我们舒舒服服地躺着,被太阳烤了一整天,平房余热犹存,温度刚刚好。我们听着长篇评书《杨家将》,追着广播剧《夜幕下的哈尔滨》,感受着正义,更憧憬着属于自己的人生;有时候爸爸妈妈会给我们讲些他们那个年代贫穷而愚昧的故事,我们仨常常惊诧于那些说不清道不明的神啊,鬼啊的,却又总被深深地吸引着,也许人类不仅需要信仰,更需要幻想吧。
更多的时候我们什么也不会做,只是张开眼睛,看着那蓝宝石般的星空,人也会陶醉。夏夜的星空,繁星点点,无尽的苍穹给了我们无尽的遐想。长长的银河,牛郎织女星,北斗七星,启明星,间或有流星划过,一切都是如此神秘与美好。我们常常不知不觉就睡着了,直到夜深了,爸妈才会叫醒我们,然后极不情愿地回屋睡觉。妈妈常说:夜里会下露水,打湿了身上会腰疼腿疼的。
可我们实在不爱回炕上睡,屋里太热了,妈妈又总是挂蚊帐,小时候的纱布蚊帐好密实啊,帐子放下来,纹丝不动,一点风都透不进来,就连电风扇都没有的年代,小小的蒲扇是惟一的消夏工具,妈妈很本事,经常人睡着了,手还在为我们扇扇子。不过,半夜总要起身捉蚊子,不知哪个睡觉不老实,总把蚊帐蹬开,放进蚊子来……
隔一段时间,妈妈就会带我们去大河洗衣服,说是洗衣,实则也要顺便洗洗自己。那时,太阳能热水器离我们还相当遥远,洗澡总是在大铁盆里晒水洗,很不痛快!于是,和邻居婶子、大妈、姐姐妹妹结伴去河里洗衣服可算是一件难得的大喜事,用现在的话说,相当于一日游了。
我们村很大,村里共有两条河,南大河和西河,西河只有很窄的一溜,南大河才是我们最常去的地方,属于白洋河的下游分支。路很远,我们推了小地拱车,浩浩荡荡一队人马,穿街过巷,路过村里具有传奇色彩的有麻疯病的王金锁家,再穿过神秘而荒凉的大坝岗,大河就尽收眼底了。传说南坝岗上有狼和黄鼠狼,所以一个人断是不敢去南大河的,在我儿时的记忆里,大坝岗绝对可以用雄壮和威严来形容,它像一道护城墙般蜿蜒矗立在村里的最南端,宽宽的岗上树木林立,杂草丛生,偶见枯骨焦黑的树干,妈妈说那都是被雷劈的,于是我们小小的心里,对大坝岗更多了一份畏惧。
后来长大了一些,我发现南坝岗其实也有它美丽的一面,顺着坝岗一直往西,生长着大片大片的雏菊,黄白相间,偶尔还有紫色的,非常漂亮。我总幻想某一天我会再去游览那个神秘的地方,但是却一直没有勇气,我知道,若有一天真去了,或许一切都变了,很多东西,失去了就真的再也找不回来了。
那时的河水好清澈!孩子们主要以玩为主,先帮妈妈洗几个大件的床单被面,花花绿绿地摊平了放在河崖上晾晒,人就跑去玩了。河岸边摸虾,最是好玩。河虾真的就似齐白石笔下的画,梭形身体,扇形尾巴,长须,大钳子,游动起来很是轻盈,身体青白色,几近透明。我们没有工具,通常只是轻轻地凑近老树根底下,憋住气,用手一捧,运气好,也会捉到,玩一会儿再放了它,再捉再放,不厌其烦。
累了就去洗澡,找个深点的地方扎猛子,大家都站着,排成一队,闭上眼,双手合十平放,深吸一口气,往河里一扑,看谁扎得远,经常是自以为扎出去很远,实际刚进水里就站起来了,但是,真的是非常非常好玩。有一次,我去了水深的地方,一个猛子扎出去,再站起来,就踩不到河底了,吓坏了当时,差点over,幸好抓到了崖边的水草,才没有溺水,所以,至今后怕,不肯学游泳。
俗语说:三伏天,小孩脸。夏雨是个急性子,说来就来,几个闪雷过后,硕大的雨点辟里啪啦而下,燥热骤然褪去,凉意扑面而来,清新好闻的泥土味弥漫在空气中。我不喜欢忧郁缠绵的雨天,却独爱这夏雨的干脆利落。
很小的时候,家外面临着的大街还是土路,排水不畅,一下雨,路面就积满了尺高的水,成了泥水河,这也是孩子们的乐园。雨稍稍转小的时候,我们就耐不住寂寞,摘了大大的梧桐树叶,顶在头上,光着脚丫在泥水塘里玩耍嬉戏,大人好不容易给买的凉鞋是舍不得穿的。在谁家的草垛旁拾根荆棘,或者回家找了扫帚尾巴,甩蜻蜓,那时蜻蜓极多,雨后蜻蜓飞得很低,总会甩到,回家拿个图钉钉在墙上,制成标本,就仿佛把那欢笑声也一并制作成了标本一般,每每盯着蜻蜓那凸出来的大眼睛,心里也会高兴起来。
长大了一些的时候,人也变得沉稳,碰到下雨天,不再会外出胡闹,而是躲在炕上看雨,雨下得久了,院子里会积满雨水,这个时候,我喜欢趴在窗台上,透过窗户静静地欣赏这雨中美景,雾气中,院子里尽是白花花溅起的雨花,房檐上垂下成串的雨线,村庄的上空炊烟袅袅,偶有低飞的燕子落在晾衣绳上歇脚,这如烟如梦的人间美景就是家的味道啊!这一刻,没有烦恼,心是纯真自由的,雨,宁静了人的心。
雨后的蛙声更是灵*之音,青蛙从不孤孤单单的歌唱,它总是一唱一和,一高音一低音的二重唱,明朗而有节奏感。任何鸟鸣啁啾均比不上它的歌声响亮。我总奇怪它如此丑陋,歌声却如此嘹亮。我不爱聒噪的蝉鸣,惟爱这气势滂沱的蛙声。听儿子背诗:明月别枝惊鹊,清风半夜鸣蝉。稻花香里说丰年,听取蛙声一片。心下却可怜他,生长在钢筋铁骨的城市,他要去哪里领略这美丽的天然音乐会呢?
日子总在悄悄地滑落,我们在等待中渐渐地长大,转眼间,菜园里已满是丰收景象,菜架子上早已硕果累累了,西红柿由青变红,黄瓜变得修长,辣椒成了大灯笼,茄子做了紫铃铛,豆角也一串串的了。八月初立秋之后,夏秋之约也终于近在眼前了。
季节有尾声,我的文章也接近尾声了,抬头看看窗外,用力地吸一口夏末秋初的酸甜味道,想着用一首歌做为结束语吧,为我们曾经拥有过的盛夏--“风吹雨成花,时间追不上白马,你年少掌心的梦话,依然紧握着吗?云翻涌成夏,眼泪被岁月蒸发,这条路上的你我她,有谁迷路了吗……那一年盛夏,心愿许得无限大,你曾说过不分离,要一直一直在一起……今夕何夕,青草离离,明月夜送君千里,等来年,秋风起”。
啊,我童年的梦啊,期待我来时,你,依然在那里。
(编辑:高一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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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简介
吕爱华,笔名小爱,烟台散文学会会员,出生于山东栖霞,现居住在烟台,喜欢将平凡生活中的点滴感动凝成文字。人淡如菊,心素如简,平淡生活,安静写字,是为人生追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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