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蒋殊女人花李然朗诵.MP:46来自蜀葵花儿开女人花
蒋殊
沁源的大地，不缺少花。
有一种花，叫女人花。
一
年冬天，天寒地冻。这是日军进驻沁源的第一个冬天。这个冬天是他们之前没有料想到的冬天。他们本以为，这个冬天会有各种收获，住在温暖的窑洞里，吃着可口的饭菜，城中是臣服的百姓。
这个冬天，不是他们想象中的冬天。没有老百姓，不能派粮派款，不能抓差服役，出门无人带路，没有情报来源。困在城中，有耳听不到，有眼看不见。
告急！告急！伊藤少佐除了频频向上峰发去告急电，还一趟趟发起“清剿”。进山，搜山。疯狂的时候一天两次。他们不相信，这些贫困交加的百姓真能在山中度过一个冬天。他们不相信，诱惑之下，会没人屈服。
陆陆续续，有群众被带回据点。他们收起山中丑恶的面目，露出“皇军仁慈”的嘴脸。他们把一家家的亲人分开，他们想让每一个人品尝一墙之隔，却不能牵手的距离。他们知道，没有什么，比对亲情与爱情的渴望更有力。
从哪里，可以轻松找一个突破点？
抓回的城关一对青年夫妻，引起他们注意。这一对小夫妻，每天隔墙感受对方的呼吸。尽管如此，小夫妻却不悲观，不气馁，他们热情善良，他们乐于助人，短短几天就赢得同屋群众的心。
多好的一对，年轻，相爱。他们还有长长的日子要过，长长的路要走。
笑嘻嘻的面孔，分别朝他们而去。不是多难的事，不需出卖谁，不用拿出什么东西，只需点点头：同意接受维持。
条件很奢侈，条件也很现实，从此夫妻团圆，回家好好过日子。
那样的岁月，还有什么，比安稳过日子更有吸引力？
可是，不能认贼作父，不能给沁源人丢脸。若是轻易屈服，他们何苦在寒冷的冬日跑到深山里？那散落在山里的百姓们，何苦要舍弃家园，扶老携幼忍受凄风冷雨？
没有商量，没有余地。
对不起！
年轻的媳妇啊，那么俊美。坚定说出这三个字时，真的不后悔？
再问一句：维持吗？
摇头。
维持吗？
不！一个字，嘴唇咬出血，眼里淌出泪。
如她预料的，她被粗鲁而死死按倒在地。
她骂，她哭，她挣扎。
一件，一件，一双双罪恶的手撕扯掉她里里外外的花衣；一个，一个，罪恶的躯体争先恐后轮番爬上她干干净净的年轻身体。
一朵花，凋谢了。女子从一地污垢里起身，她知道，除了这颗心，一切都不干净了。她知道，家园不在了，她的未来不在了。
爱人就在隔壁。爱人啊，且留着你的生命，看看这些罪恶者究竟能走多远。
一步，一步，她走向村中一眼井。这口给过她清潾潾甘泉的井，这口养育出她美丽身体的井，此刻这眼井，早已不是当初的井；井中的水，注定是不洁净了。
自己，也是不洁净的。
扭身，望一眼曾经的家，望一眼众乡亲，望一眼深爱的人。
她留给这片土地最后的声音，就是身体与井水撞击后的交融。
二
这个据点关押的人中，还有一位从马森大林区抓回的女人。搜山那天，她一家三口与好多百姓钻在灌木丛中。敌人的脚步由远及近，空气凝固成冰。关键时刻，怀中的小婴儿张开嘴。
幸亏她机敏，幸亏她及时递上奶头，用整只乳房堵回孩子的声音。
所有人摒了气，整个山中摒了气。好险，一双双皮鞋，从她们藏身之处踏过。
嘈杂远了，声音小了，终于归于静寂。身边有了大口呼吸声。彼时，她想起怀中淘气的小婴儿。她想亲一口她的小婴儿，关键时刻乖乖在怀里。然而当她俯下脸，当她移开乳房，却发现她的小婴儿，不知何时已经断了气。
她亲亲的小婴儿，在她的乳房下失去呼吸。
那是喂养婴儿的乳房啊，那是小婴儿极爱的乳房啊。竟然，她用自己的乳房，杀死自己的孩子。
想哭，都没有眼泪。一锨一锨，她挖出一个小小的坑；一锨一锨，她又填满这个小小的坑。
放下铁锨，她与丈夫参加了民兵队。从此，她心无旁骛，日日值守在“树树哨”下面。
可是，守着守着，就出事了。有一天，一队身着便衣的敌人悄悄靠近，将披着被子值守的她围在中心。
她拼命挣脱，奋力推倒身边的“树树哨”。之前，她一次一次，推倒“树树哨”，又一次一次，立起“树树哨”。她不知道，此后还能不能再回来，立起下一棵“树树哨”？
被关起来，也竟然是劝她同意维持。哈哈，她在心里一声冷笑：你们这些要了我孩子命的人啊，竟然在我的身上打起主意。
不吃，不喝，也不语。敌人近前，将肮脏的手伸向她的身体，她又踢，又咬，又骂。敌人似乎对她还抱有希望，竟让那些身着和服，脚踩木屐的女人来劝她。这些女人，柔嫩的手，华丽的衣，香喷喷的身体。
她若点头，今后就是这样的日子。
呸！
再华美的日子，能换回我的小婴儿？休想啊！你们休想！
那是一个寒风凛冽，滴水成冰的夜，她被捆起来，任敌人一件件在她身上发泄那些刑具。敌人不相信，一个女人的骨头，能硬到底。她昏死过去，一盆凉水从头上浇下来。
一次又一次，她几乎失了人形。
算了吧，敌人再无计可施。她被头朝下，吊在一棵树上。
那是火啊，温暖的火，恍恍惚惚，从模糊到清晰。终于看清，那是敌人在不远处的房子烤火取暖。这是最后的手段吗？她收回目光，才发现，自己吊在一棵树上。这树，可是她守护过的“树树哨”？
或许，是吧。她就这样清醒一阵糊涂一阵，让寒风带着越走越远，去找她的小婴儿。
三
严寒的冬天，残酷延续。
永宁沟的山坳里，一个孩子被冻得大哭。大人心疼，便捡来一些干松果点燃取暖。未曾想，这小心升起的一缕烟，硬是入了蹲点敌人的眼。转眼，父亲，儿子，儿媳，孩子，一家四口全部被发现。
这冰冷的天气，终于给了敌人丰厚的收获。
“八路在哪里？”
“干部在哪里？”
“粮食在哪里？”
迫不及待，他们抛出一个又一个最想知道的问题。
沉默，沉默，沉默。
一刀过来，老人倒下。
未等孩子哭出来，第二把刀又举向老人的儿子。他们知道，一把锋利的刀，胜过很多话语。
未曾想，依旧是沉默。
他们怒了，这一家子，竟然不明白杀鸡儆猴的道理。年轻的男人，很快也倒了下去。两汪鲜血，汩汩流在女人和孩子脚边。
孩子的眼泪，被吓了回去。
第三把刀，举向孩子。
他们不相信，哪个母亲不爱孩子。是啊，亲亲的孩子。之前受冻哭了几声，都心疼得要冒险，何况此刻处在一把屠刀下？
然而，女人依旧是怕人的沉默。她的内心，或许为之前一把火自责得要死；或许，她在想如何救下唯一的孩子。
沉默，沉默，沉默。
忽然，早没了耐心的这把刀锋利地下来，劈向孩子。
她的孩子啊——
终于，她不再沉默，用震彻山谷的力气，向敌人撞去。
弱弱的一个女子，哪里会被放在眼里？手起刀落。她身体里最愤怒的一腔热血，哀号着与3位亲人汇集。
一汪一汪的血啊，鲜红，如花。
有一种花，叫女人花，成分是鲜红的血。
——节选自纪实散文集《沁源》
作者简介：蒋殊，山西武乡人。中国作家协会会员，中国冶金作协副主席，太原市作家协会副主席。现为《映像》杂志执行主编。迄今为止在《人民日报》《光明日报》《人民文学》《文艺报》《小说选刊》《中国作家》《上海文学》《北京文学》《中华文学选刊》等国内大型文学刊物发表作品若干。著有散文集《阳光下的蜀葵》《神灵的聚会》《百年长川》《重回》《再回》《沁源》。曾获“赵树理文学奖”及《小说选刊》年度大奖。《阳光下的蜀葵》《重回》分别进入、年全国农家书屋。有作品分别收入中国散文、随笔年选及散文年度排行榜；散文《故乡的秋夜》收入年苏教版高中读本。
朗读者简介：李然，山西广播电视台正高级播音指导，山西省朗诵艺术协会副主席，国家级普通话语音测试员，山西省语言文字委员会专家评审，多次在各项朗诵和演讲大赛中担任主评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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