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等了你这么久。从你发芽的那一刻,隔壁大妈就劝我铲去你:这花不是院里种的,太野,不吉利。我阳奉阴违的诺诺着,却不动手。植入心底的一个念头缠着我,我在等你,等你长大,长大开花,是单瓣还是复瓣,是艳丽还是丑陋。若美,若让我喜欢,我将留下你,不去管什么吉利与否;反之,我将毫不留情地斫去你。这小园太小,还有许多的花儿要栽种,要成长,要开放,我必须有所选择。
四月、五月、六月、七月……我等了你这么久。菊和你作伴,长成了蓬勃的丛菊;串枝莲无意理睬你,顾自上窜,很快顺竹竿撑起半园荫凉;牵牛、搅瓜都在努力地攀援,和串枝莲相依相携;圆圆叶儿的金丝莲歪过脖子仰慕地注视你强壮的身躯、奋发的势头。你不吭声,只伸展浑圆的七星花瓣似的叶,稳稳拔高,倒也别具一格。叶脉处生出芽,生出蕾,一天天繁茂起来。
交响乐的总谱奏响了,小院的黄金时刻到了——红色、蓝色、紫色的牵牛吹起了昂扬的小号,搅瓜的黄花铺开了一片响彻天地圆号的灿烂金光,金丝莲颤悠悠地奏起了火红热烈的小提琴,粉白的豆角花呈低音鼓的浑厚,腥红的百合如大提琴般深沉,而摇曳的波斯菊追随着蜂蝶颤颤的花腔,艳丽的大理花炽热的高音,点点草梅低郁的铺垫,让七月的小园呈一派欢欣……你呢?你整个身躯簪满绿色的骨朵,恰是晨风中一支秀挺的长笛,等待着太阳的触角按动你的键,等待着……
在藤蔓植物的拥挤与包围中,你努力伸长竟达二米的身躯,终于有一天,你镶嵌半胸的一枚键被按了下去,一缕喑哑的歌声融进了合唱,一朵花蕾终于吐了色,露出一点粉嫩,一缕淡红——我疑心了,等了你这么久,就是这样幽柔黯然的音质么?就是这种寡淡苍凉的花色么?你会让我失望么?等待你的,将是什么样的命运?
在满园花朵的奏鸣声中,你绽开了,在清晨的雾气里,在露珠滚动的花叶间,一朵又一朵花儿袅袅地开放了。
比桃红浅,比粉红淡,比白色却稍深。薄如蝉翼的片片单瓣在风中抖颤,轻轻俏俏一拢红气,一团雾霭,似梦中的淡淡惆怅,如少女的微微叹息。望着你,我不知所措了。
你如此地不尽人意,既无热烈,又不鲜明,更乏娇艳。让我等了这么久的你,究竟算是什么呢?你不同于其它所有的花卉,忧忧郁郁地闪在叶丛,楚楚可怜地镌于高大英武的枝干,忧郁中一份凄冷,凄冷中一派桀骜不群。无颜无色无滋无味却不卑不亢不愧不怍地让人不止想起潇湘馆里抚琴的黛玉、浣纱溪边捧心的西子,而是更多——美竟然可以是无穷的,可以在任何时间、地点、以任何方式、形态出现。你的开放是宇宙无尽微妙的又一种展示么?你让我的心颤抖而战栗了。
我还能举起这铲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