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里翩跹凤对飞
我不在燕都,这个城市被沙尘淹没了。
我不在燕都,我的荷包牡丹悄然怒放了。
这墩小小的荷包牡丹,倒是在我穿行于忙碌的人海时,在我心里一闪念地亮起来,我想它们是应该开放的季节了。但这念头和想象仅仅是在我的脑海中昙花一现,乍现凋零。我的生命里有更重要的事情,我的生命里没有荷包牡丹的位置,它只是我的身外之物,就像那些绽放在风中雨中的花朵一样,它们不能改变每个人的行走步伐和平凡一生,它们总是被放置在四季的轮回里,与任何一个人都毫不相干。它们有它们的自在,众生有众生的烦恼。
这些天一直有雨,正是好雨时节。
我回来时,燕都还在滂沱的雨中,到处都是积水潭和泥泞。
燕都被雨水打湿,被雨水粉妆玉砌,城市像一个水晶城堡。
我又走在老路上。上电梯到三楼平台一眼就看见无人侍弄的荷包牡丹娇美地绽放了,带露的红粉洁白。我站在铁栅栏之外惊叹于它的生命力。这是顽强的荷包牡丹,绝对经得起风雨寒暑的考验。这样说是因为它是我们从叶柏寿带来的花朵中开得最茂盛的花朵,也是生命力最强的花朵。
这个春天我只给荷包牡丹浇过一次水,有些凭天收的疏懒。
但是它们竟然在寒冷中第一个探出头拧出绿芽儿,成为寒冷四月的第一抹新绿。那是我收到的第一个春天信息。与荷包牡丹一起迁移过来的还有芍药花、金银花、野菊花、令箭荷花。那一墩茁壮的芍药花,也是被家人重点保护的芍药花,被放置在一个厚墩墩的紫砂泥盆里,它们好像有满腹的乡愁,有着说不尽的离开土地的思绪,在迁移之后,虽然又勉强地生存了一年,但还是悄无声息地死掉了,它一朵花都不肯开,即使那一年它蓬蓬勃勃地生长了满盆的叶子,也还是没开一朵小花。要知道,它在叶柏寿的小花园里曾开过五十朵大而艳丽的花朵,曾经将整个院子都照得蓬荜生辉、活色生香,但是它如此的恋旧思乡,竟然用生命来拒绝迁移的疼痛。留在叶柏寿花园的那一小部分继承了它的优秀传统,在积蓄了两年的力量后,又长成了蓬勃的一墩,又开出了艳丽明快的花朵,之所以用明快这个词,是说它的花朵毫不含糊,那纯净的颜色,那透明的光泽,那圆润的花形,那相互包容的花瓣,让人心里透亮。
我岳父对这墩死去的芍药花还是有些心疼,毕竟是养了那么多年,它曾多次打电话关心芍药的生长情况,当得知芍药彻底没救后,还后悔说不如不把它迁到燕都。我说燕都的大凌河边上种了足球场那么大的芍药,开花时那才叫壮观,到时候我们可以去探花。
我们乡下老家那里是不实行院子里养芍药花,说芍药花鬼魅,容易招惹女鬼。我不知道这个说法的来由,但是在城市里,人们还是喜欢栽种芍药的,芍药是仅次于牡丹的大型观赏花卉。我原来所在的城市不适合种植牡丹,所以我一直没有见过牡丹的模样。还是前几年再次回到燕都朝阳后,才重新认识牡丹。其实原来是见过的,朝阳公园那一丛牡丹就是我的旧相识。只不过没有人告诉我这就是牡丹。牡丹的确是我见过的最漂亮的花,高贵,雍容,的确能承担起花中之王的美誉。再也没有超过她的花朵。
看过牡丹之后我就一直想不通,为什么荷包牡丹会跟牡丹扯上关系,其实它们是风马牛不相及的两种花卉,后来查资料才知道,原来是因为它们的叶子很相似。都是叶片对生,有长长的叶柄,为二回三出的复叶,光是看叶也很好看,所以说人们就将这种开的很小的花也叫做牡丹。我觉得这里也有一种老百姓的智慧,就是将它们会将喜欢的东西用最好的词来命名,荷包牡丹的名字就是这个来由。
我觉得牡丹是木质的,看它那弯曲的虬枝就知道,看资料原来牡丹真的被归为灌木类。而荷包牡丹是草本的。荷包牡丹又称作荷包花、蒲包花、兔儿牡丹、铃儿草、鱼儿牡丹。在乡村时,我最喜欢这种被母亲称作荷包花的花朵,荷包花,这个名字别说还真的是很象形,很生动。我觉得荷包花有一种朴素的美,无法言说的美。要论花形,它的花朵显得太过瘦小,简单的几乎连花瓣都省略掉了,只留下一对像翅膀一样的囊状粉红色花瓣,包围着一对白色的长着眼睛一样的花瓣,整个形状像一条跃动的锦鲤,又像我小时候看到的艳丽的蒙古荷包。
荷包牡丹的美就美在它的简单和姿态。在古代人们又将荷包牡丹的神态比喻为情侣,如果你仔细看这荷包牡丹还真像相互拥抱着的情侣,那里面一定有至死不渝的爱情故事。“枝头窈窕鱼双贯,风里翩跹凤对飞。”这是宋朝诗人周必大的《咏鱼儿牡丹》的诗句,也写出了荷包牡丹的神采来。
说实在的我最初不知道它的名字是与牡丹有关系的,我一直叫它荷包花,在我们乡村的农家院里,它和蜀葵、大丽花是最常栽种的,这些花都是宿根的,好活,不用特意侍弄。谁家要是没有就到要好的相邻家里“分”(读去声)几棵,用不了两年就扑了一大片。乡村人爱花,不会在乎那么一棵窝瓜或架豆角的地方,这些花往往都是种在靠近主房的向阳的园子墙根儿,花开的时候最叫人心疼,用我母亲的话说,那真叫喜害死个人儿。
乡村的荷包牡丹是开得最早的一种花,花开时,其它的绿色还没有多大动静。荷包牡丹不是用来俯视的,不能居高临下看它,而是需要平视或仰视的,尽管它们开得很低,成串的花朵也是一路低下去,要想看清楚它们的容颜,必须得蹲下来,仰视。小时候看荷包牡丹时,看到它的上面不是蜜蜂,而是成群的蚂蚁,黑色的大蚂蚁按照排好的顺序爬行在粉红或洁白的花瓣上,煞是好看,蚂蚁的纵队在透明的花朵中间,也成为透明的蚂蚁,那是难得一见的人间美景,是孩童眼里被放大的美。
荷包牡丹有晶莹剔透的美,容不得手指触碰。
这墩荷包牡丹是岳父从亲戚那里分来的,种在小院的花园里有几年了。
那几年正好我们迁到燕都,一直没见过它开花的样子。迁来燕都后,它每年都是第一个开花,开过之后就自动地减了绿色,然后在夏日里枯萎了秧棵儿。第一年时我以为它也像芍药一样枯死了,没想到第二年它还是第一个钻出绿色,然后抽穗儿开花。这真是一种居功不自傲的花朵。人有情,花有意。
去年秋天岳父来燕都,将平台上的花都清理掉了,并且在所有的花盆里都种上香菜,我说那盆荷包牡丹是休眠了,还能活呢?岳父说想种,明年再跟亲戚要。我心想,这盆花开得这么好,可惜了的。香菜长出来后,大面积地招腻虫,那个秋天我们也没有吃到香菜,今年春天,偶尔从平台上走过,发现有一个花盆里长出一簇绿叶,走近一看原来是荷包牡丹,心里一笑,没想到这不死的荷包牡丹竟然凭着仅剩下的根芽出土了,几天后蓬蓬勃勃的,五一过后竟然开出了娇艳的串串的花来,没想到他们竟然在这个落寞的春天给我以生命的惊喜。
荷包牡丹,既不是荷包,也不是牡丹。
但它就是荷包牡丹。